楊淑妃走到蕭皇後居住的院落時,蕭皇後已得了下人的禀報,從屋内迎了出來。
當她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身上并無華飾,容顔氣度卻沉靜又不失雍容的美麗女子,眼眶突然就濕了。
未語淚先流,蕭皇後本以為到了這把年紀,又在經曆了這麼多波折苦難之後,這世上已不會再有什麼事讓她動容流淚,畢竟這十幾年來,該流的淚,她早就流光了。
可此時此刻,她看着昔日那個恣意張揚,明媚如陽光一般招展的女兒,變得這樣的内斂和沉靜,心裡突然就鈍鈍的痛了起來。
她的一言一行已如被尺子量過那般的标準,即便是在她這個母親的面前,也不曾有半分逾規,仿若這一切都已經印進了她的骨子裡,成了她的本能。
這些年,她到底是用着怎樣的心境,才将昔日的張揚和驕傲一點一滴的磨去,才成就了如今的的模樣?
蕭皇後眼中的淚如滂沱的大雨,越流越多。
“母後。
”哭的不隻蕭皇後,楊淑妃也在流淚,在看到母親的那一刻,她的眼淚便如缺堤的河流般,奔湧而出,怎麼掩也也掩不住,她怔怔的看着頭上已出現斑駁的華發,面頰上已染上細密皺紋的母親,突然擡步朝她奔了過去。
現年已經六十六四的蕭皇後看着隻像五十來歲,她的樣貌相對其它的同齡人來說已算很顯年輕,可看在楊淑妃的眼裡,母親較當年起碼老了二十歲。
當年她離開江都的時候,蕭皇後雖已過近五旬,可她的頭上尚看不見半根銀發,面容亦白皙光潔如三十來如許的貴婦人。
藍翊和錦秀在楊淑妃和蕭皇後相望流淚的時候已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她們一個是打小就跟在楊淑妃身邊的人,一個是楊淑妃入秦王府的時候,被撥到她身邊的。
不管哪一個,都不是笨人,知道這個時候楊淑妃定有千言萬語要和她母親說,她們杵在身邊,實不成體統。
蕭皇後與女兒抱在一起,心情激蕩之下,淚水愈發的洶湧,不過她到底是做了十幾年的皇後,又經曆過這麼多變故的人,心态更穩得住一些。
哭了一會,待初見的激動過去之後,她便緩過神來,緩神之後她輕輕推開楊淑妃:“娘娘,民婦如今已經不是什麼皇後了,你不該如此稱呼。
”
“母後,在其它的地方,女兒可以忍,可以不讓自己的一言一行出半點差錯,可在這裡,女兒不想再忍,女兒叫了你十八年的母後,這口一時是改不過來了。
”
“雖說大隋早亡,可誰也不能否認,您曾是大隋的皇後,請母後莫要這般折煞女兒,”眼見蕭皇後要朝自己行禮,楊淑妃的情緒徹底崩潰,她一把拉住蕭皇後,再次失聲痛哭起來。
“癡兒,剛看到你周身上下都挑不出一絲差錯,母親以為你真的變得成熟穩重起來了,沒想到,你骨子裡的任性的癡還是沒改過來。
”蕭皇後無奈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執着于俗禮,牽着她的走進了屋子。
她們一進來,立即就有個四十來歲的嬷嬷端了水和面巾過來,讓她們淨臉。
見到了母親,痛哭了這麼一場,楊淑妃覺得自己的心情終于不再那麼壓抑,人逐漸緩了過來。
她洗完臉淨了手之後,這才發現适才端水進來的人竟然是一直跟在母後身邊貼身隐衛喬謹。
楊淑妃頓時驚喜的低叫起來:“喬姨,這些年你一直都陪在母後身邊麼?
”
喬謹當年是蕭皇後身邊的暗衛之首,青岚就是她一手訓練出來的,楊淑妃當年離開江都的時候,她已經三十有五,至今十三年過去了,她已四十有八,看上去隻像四十上下。
“嗯,奴婢這些年一直跟在夫人身邊。
”喬謹答道。
“你們,我母後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楊淑妃聽聞她這些年一直跟在母親向後,心頭稍為好受了些,微微沉默了一會,又問。
“如意,别再喊母後了,适才你一時情切,倒也罷了,我如今身份不比往日,你想在宮裡過得好些,想我日子過得清淨些,還是不要任性為好。
”喬謹尚未來得及答話,蕭皇後已先一步将話頭接了過去。
“是,母親,女兒謹遵母親教誨,但您千萬不要給女兒行禮,我今個兒來,是陛下允許的,出宮的腰牌也是他給的。
”
“既然是陛下讓女兒來這裡見母親,而不是讓母親去宮裡見女兒,便可見陛下的心裡,仍然是将母親當成他的長輩,當成前朝皇後的。
”
楊淑妃聽得心頭一緊,冷靜下來後,自然不會再那般任性,從善如流的改了口。
“陛下,他确實比你父皇強,不管是在做人還是行事上,他果敢又隐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又聽得進谏言,這才能在上位才三年多的情況下,就徹底擊敗了突厥。
”
“瞧瞧他這滿朝的文臣武将,哪一個不是世間大才,這麼多的人都能彙聚一堂,為他所用,并對他忠心不二,大唐何愁不興,要是當年......”
“罷了,現在還提什麼當年,如意,你,在宮裡一切可好?
”蕭皇後聽完之後,臉上不由自主的浮出一抹怅然又悲傷的神色,沉默了半晌,才接過話頭。
“女兒在宮裡挺好的,陛下後宮的人口不多,一共就一後,四妃加一嫔一昭容,人口不多,就也沒什麼紛争。
”
“再加上皇後那人,賢德是出了名的,隻要宮妃們不惹事,她從不會主動找誰的麻煩,女兒的日子過得很清淨,别說女兒了,母親,說說你這些年的事吧。
”楊淑女接口道。
“我的事啊,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當年宇文化及那逆賊殺了你父皇之後,自立為王,不過此人本事不大,又倒行逆施,沒多久就被人給滅了。
”
“之後母親到了窦建德的地盤,不久,你的姑姑義成公主說動了颉利可汗,讓他出面找窦建德,把我接到了突厥。
”
“你的姑姑是突厥的可敦,我去了那裡,日子自然不會難過,所以,這些年母後并沒有受到什麼大的委屈。
”蕭皇後輕描淡寫的将這些年的經曆講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