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知迎面走來的人隻會直直地從他的身體裡穿過去,埃德還本能地讓到了一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緊随那隻在斯科特腳邊跑來跑去的小豹子。
所有的生命在他眼中都在微微發光,而且有着不同的顔色,泰絲是跳躍的紅,小莫是純淨的橙,諾威是樹葉般深淺不定的綠,斯科特……是一種閃爍着金與紅的,奇異的灰,看起來像是有一道道金紅色閃電自烏雲中劃過。
而小白卻真的是白色――極其耀眼的白,在埃德眼中,幾乎就是一個滾來滾去的光球。
伊斯看着這隻小豹子的時候總是神情古怪,泰絲還偷偷嘲笑過他很可能是在嫉妒……但伊斯顯然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它到底是什麼……或是誰。
埃德懷疑斯科特是不是真的毫無所覺,盡管他對小白就跟對一隻小貓沒什麼兩樣。
而小白帶他們走的這條路……既對,又不對。
就像斯科特提及的那首又長又枯燥的詩――那其中的确隐藏着安全進入迷宮的方法,但它根本沒有結尾。
因為迷宮根本不允許任何人,哪怕是克利瑟斯家族的後人,進入它最神秘的中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也許那些被塞進他腦子裡的東西終究還是留下了些影子,但他不确定醒來之後自己是不是還能記得……他甚至不确定自己還要不要醒來。
他同樣不确定斯科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人心總是最難猜透的東西。
他能确定的是那條裂縫根本不是他造成的……這麼說或許又太過絕對。
的确是他喚醒了沉睡在這迷宮深處的某種力量,而為了防止有人發現并得到它,整個迷宮自己造成了一切。
水,以及水中并沒有被破壞,而是被啟動的陷阱。
足夠阻止所有,哪怕是斯科特――但并不能阻止他。
埃德凝視着漫過他膝蓋的水,漸漸向下沉去,沉入水中,沉入地面。
他知道它在哪兒――它呼喚着他。
魔法之力自水中流過。
那強大的力量能摧毀任何有形與無形之物,但它們不會傷害他……他們原本是一體。
他穿過牆壁,站在了一尊石像前。
那是尼娥女神的雕像。
與聖墓之島上舊神殿裡的雕像幾乎一模一樣。
有着線條堅硬,嚴厲而冷漠的面孔。
石像渾圓的基座下,雕刻在一塊完整巨石上的符文圍繞出繁複細密的紋路。
随着水流微光蕩漾。
當石像開始震動,仿佛下面有什麼東西想要掙脫出來,快速激蕩的水中,符文閃爍的速度也更快。
埃德向下看去。
他的目光也無法穿透那黑色的、被地底的烈焰燒熔過的岩石。
但他知道那被禁锢的力量無法掙脫……除非他再幫它一把。
“你知道它為什麼會被藏在這裡,埃德……你知道它有多麼危險。
”
似曾相識的聲音幽幽響起。
水中突然亮了起來。
一個白發藍眼的女孩靜靜漂浮在埃德對面。
神像的另一邊,長發絲絲縷縷地散開,如銀白色的光線。
埃德看了她好一會兒。
他努力尋找着自己心中曾有的敬畏與感動……但它們不在那兒。
“騙子。
”他說。
女孩兒向他無奈地微笑。
“你不是神,也不是費利西蒂……你隻是個影子。
”埃德喃喃低語。
“我呼喚時你不曾回應……我需要時你也并不存在。
”
“如你所言,我不過是個影子。
”女孩兒歎息着,“我并非無所不能。
但我總是在這裡的。
埃德,我隻是無法再穿透你心中的迷霧。
”
“所以這全是我的錯?
”埃德冷冷地反問。
“我必須沒有疑惑,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我必須讓自己的靈魂變成一張無喜無怒的白紙,我必須沒有了自己,才能夠看見你,才配得到你的指引……或求得一點恩賜嗎?
那麼你現在為什麼又會在這裡?
我已經許下了無法違背的諾言,對你來說,這樣不是就已經足夠了嗎?
”
你隻是個容器――伊斯的警告似乎還在耳邊,而他總是對的。
對神而言,一個容器的喜怒哀樂又有什麼可在意的?
可笑的是,到現在他才确信,他的确是被選中的聖者,隻不是,并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容器總是可以替換的。
他短暫的驕傲與自信早已被擊得粉碎……不,他大概從來沒有擁有過真正的“自信”。
他隻是一直為他意料之外的天賦之力而沾沾自喜,為他“被選擇”的事實而得意洋洋,為這事實裡的重重疑雲而患得患失……
他隻是一片随波逐流的葉子,失去了能把他送上浪尖的波濤,便注定被困在無波的水窪裡腐爛發臭。
女孩沒有回答,酷似費利西蒂的臉上卻充滿悲傷。
埃德垂下了雙眼。
無論是真是假,無論她還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他依舊不願看見那樣的表情。
地面又一陣更為劇烈的搖晃,他能清楚地聽見一聲聲熱切的呼喚,印在他靈魂中的字迹簡單又直接。
保護,和複仇。
那都是他想要的……盡管他更想讓時間倒流,他更想救回瓦拉。
他曾經做到過,卻不知該如何重來一次,那個願意付出生命來幫助他的人已經不複存在,而他辜負了她的期望。
他祈求過,此刻站在這裡阻止他的,并不曾回應――他需要尋求另一種力量,一種屬于他自己,由他所控制,永遠不會被奪走,永遠不會背叛他的力量。
“被鎖在那裡近千年的東西……它為保護自己最愛的人而誕生,卻幾乎毀滅了一切。
”女孩低低聲音和水流一起穿過他的身體,“埃德?辛格爾……你确定那真是你想要的東西?
”
埃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按向女神像。
.
斯科特他們返回地面時,天已經快黑了。
他們疲憊不堪,難掩沮喪,讓站在主堡前等候他們的艾倫微微一驚。
“出了什麼事?
”他問道,“我以為你們成功了……地下已經好一陣兒沒有任何動靜。
”
斯科特點點頭:“我知道。
”
返回途中他們遇上了兩次強烈的震動,第二次的時候斯科特甚至已經做好了不計後果地使用傳送術的準備……但之後一切都平靜下來,身後也并沒有追逐而來的水流。
“事實上,除了在裡面不知道轉了多個個圈兒,我們什麼也沒幹。
通常來說,我喜歡有驚無險,但連‘驚’都沒有,也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泰絲說,這種徒勞無功無聊之極的“冒險”讓她十分不滿,快要出來的時候她差點就忍不住拆個陷阱帶出來留作紀念了。
諾威倒沒那麼失望,迷宮裡那些古老的雕塑多少滿足了他的好奇心。
但斯科特顯然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雖然沒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我想我始終還是想要證明,父親告訴我的一切都是真的……但現在或許不是合适的時機。
”他自嘲般對艾倫笑了笑,“如果藏在地底的東西暫時沒有危險,也許我們最好還是先讓它待在那兒。
”
艾倫立刻點頭表示了贊同。
擺在他們面前的還有無數麻煩,他們實在不需要更多的好奇來制造另一場危機。
“古德伊爾想辦法從他在維薩城的法師朋友那裡得到了一些消息。
”并肩走回木屋時,他告訴斯科特,“就像達馬蘭一樣,一艘滿載死人的船逆流飄到了維薩城,但他們得到過警告,船還沒能進入港口就被放火燒了。
布盧默?克利瑟斯,那個如今持有永恒之杖的家夥聲稱水神的力量依舊保護着維薩城……但他也一樣無法驅散柯林斯平原的霧。
我想我們還有一點時間來決定到底要怎麼做。
”
“……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艾倫。
安特?博弗德必須付出代價。
”斯科特低聲說。
“的确……但他是國王,而你是一位牧師。
想想那意味着什麼。
”艾倫歎息着,“将信仰卷入權力之争是極其危險的事。
我不想責備你什麼,斯科特……但是别忘了,你已經犯過同樣的錯。
”
斯科特緊閉雙唇,臉色微微發白。
他沒有忘……他也不可能忘記。
或許如今發生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他十年前那個狂妄自大的決定種下的惡果。
但既然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他也隻能繼續走下去。
靠近木屋時蒙森突然抱着水罐快步走了出來,臉上有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用輕柔的聲音告訴了他們這一天裡唯一的好消息:“少爺醒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