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樓慘案第七天!
汴梁城東北方百裡外,一處山清水秀的莊園中,遍插白绫,紙錢滿地。
以胡來為首的數十少年臂纏白布,面色肅穆中帶着悲傷的矗立在一座墳茔前,吳明久久靜立。
遙遙望去,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的墳茔無數!
依陳巧雲父母意願,将其葬在此處,而之前隕落的胡慶,乃至更早跟随吳家的兵家子弟,大半也葬于此!
“王爺,陳、宋、徐、李四家派來家仆!
”
孫善武來報。
衆人目露怒色,殺氣沖霄,白绫飄飄,卷起無數紙錢。
“打下去!
”
吳明面無表情道。
“陸家表少爺和表小姐來了!
”
孫善武沒有離開,遲疑道。
聞聽此言,衆小肩頭齊齊一震,卻沒有任何人回頭。
令行禁止,軍令如山,這是吳明一直灌輸給他們的思想。
哪怕,陸子衿是一同受訓三年的同窗,是被他們捧在手心的表小姐!
“小少爺,見見吧!
”
吳福輕聲道。
吳明沉默良久,默默點頭。
唯有此老,才能讓他改變決定。
沒多久,陸子青和陸子衿聯袂而來,前者沒有多少變化,唯獨颀長的身形更顯剛毅,後者俏臉微白,臂纏白布,亦步亦趨的來到近前。
“表哥,我來送巧雲姐姐一程!
”
陸子衿怯生生道。
“去吧!
”
吳明硬邦邦道。
陸子衿清減許多的嬌軀微顫,默默走到墳前,低低綴泣。
陸子青目中隐現怒色,一言不發的取出香燭紙錢,默念禱文。
沒過多久,真武武館的同窗,還有任職教習,數百人到來,送陳巧雲最後一程。
一直忙碌到日上三竿,在莊園中用過了午飯,才漸漸散去。
這裡是吳王府最後的一處産業,也是吳家父祖兩代墳冢所在。
原本早已破敗,還是在三年前,吳明回京站住腳後,重新整修,才有今日氣象。
山巅涼風習習,遙遙望去,隐現紙錢依稀,烈日當空帶不走那一絲悲傷!
“表弟,你當真如此無情?
”
陸子青面色冷凝道。
“不是我無情,而是聖道無情!
”
吳明淡淡道。
“你以為,隻有吳家死了人?
我陸家滿門上下千條人命,就不是人嗎?
”
陸子青強抑怒火,低喝道。
“與我無關!
”
吳明冷漠道。
轟!
話音未落,一道猛烈勁風席卷,硬生生擊中吳明後心,将之打的淩空而起,狠狠撞在一塊凸起的巨石上,瞬間砸的巨石四分五裂,碎屍激射。
“咳咳!
”
吳明嘴角溢皿,面無表情的緩緩起身,體表隐有淡金色流光一閃而逝。
“肉身生罡,沒想到你竟然煉成了武體,而且已經凝聚了罡衣!
”
陸子青瞳孔微縮,失聲驚呼。
“這是你此生唯一擊倒我的機會,下次對我出手,後果自負!
”
吳明寒聲道。
“這就是你對子衿的回答嗎?
你可知道,她有多傷心?
”
陸子青忍不住暴怒道。
“那就讓她死心吧!
”
吳明緩緩轉身,遙望遠處天際,好似根本不在乎陸子青會再次出手一般。
“你……”
陸子青雙拳緊握,嘎嘣爆響,青筋凸起,愣是沒敢再出手。
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可他太了解自己這位表弟了。
龐然大物如少林寺,說翻臉就翻臉,根本沒有留絲毫餘地。
步入先天的感應告訴他,若此時出手,九成九走不出吳家山莊!
唯一的希望,還是那淡漠到了極點的親情,亦或者說,是吳明對陸子衿的歉疚!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
陸子青強抑下心頭憤怒,還有一絲沒來由的不安與驚懼,嘶吼道。
“呵呵,我變成了什麼樣?
不近人情嗎?
”
吳明的笑聲中頗有些無奈,乃至凄涼。
“若無二爺爺護佑,你以為能活到今天?
就是你體内的千機毒,也是他老人家耗費聖道偉力,為你續命!
你能在京城鬧的翻天覆地,沒人敢動,還是他老人家從中斡旋。
當年得知妖皇對你出手,他便派大師兄帶走了皇室二公主,你去少林寺,他老人家便收容了惠岸,你在少林惹是生非,我便到少林圓滿當年因果,這一切,難道你都不清楚嗎?
”
陸子青氣的雙眼通紅,質問連連,盛怒之下,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脫口而出。
“我很清楚!
”
吳明目光微動,緩緩轉身,微白的臉上挂着難以言說的冷意。
“你都清楚,你都清楚,為何還要如此?
”
陸子青厲聲道。
“我更清楚的是,我不姓陸!
”
吳明緩緩展開雙臂,一股雄渾無匹,厚重如山的大勢湧動開來。
“你你……”
陸子青心神悸動,哪怕是先天意志,在這一刻也出現了裂痕,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
“之所以跟你挑明,是想告訴你,哪怕顧念半分親緣,也不要有動子衿的心思!
”
吳明冷聲道。
“你……你知道了?
”
陸子青俊臉發白,顫聲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
吳明緩緩轉身,負手而立,凝視遠處天際翻湧的雲彩,淡漠道,“既然聖與天齊,自然也能――替天行道!
”
轟咔!
話音未落,風起雲湧,天地瞬息萬變,時而昏暗無光,又烈日當空,無盡虛空中似有恐怖咆哮,威壓籠罩億萬裡!
一時間,萬籁俱寂,鳥獸蟄伏,唯有雷鳴聲聲!
噗通!
即便是強如陸子青,在這股莫測天威下,直如滅頂之災降臨,踉跄倒地。
但那散發恐怖威壓的意志,似乎沒有找到發洩點,轟轟悶雷足足滾動了盞茶功夫,才緩緩散去。
“你……你怎麼敢?
”
陸子青渾身顫抖,好一會站不起來,看着矗立在山巅的吳明,好似感受到一股俾睨天下的雄威氣勢!
即便其百折不撓的先天意志,在這一刻,也微微顫抖,起了臣服之念!
他不懂,修為遠遠弱于自己的吳明,為何能在天威之下屹立不動!
可更讓其心悸的是,吳明竟然敢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宣之于口!
這是逆天,這是逆聖,這是無法無天!
自古以來,替天行道者不勝凡舉,可都是至少觸及到了聖道的武道大宗師,乃至聖者才敢如此!
隻因為,聖與天齊!
天地萬物有靈,這方天地自然包括在内,剛剛的意志便是其靈的具現化。
唯有觸及聖道的武道大宗師,乃至聖者,才能抗住天地意志的考驗,是否有資格替天行道!
可吳明滿打滿算,如今也不過區區氣境修為,為何沒有在天罰之下神形俱滅?
更讓他不解的是,此時宣之于口,不啻于是要跟即将封聖的陸九淵決裂,跟他自己最大的依仗劃道而至!
而這個問題,直到數十年後,他才知道,那時已是滄海桑田,神州劇變!
“呵呵,表哥,這是我最後叫你一聲表哥,回去吧,在我改變主意前,把子衿帶走。
”
吳明頭也不回的輕笑道。
陸子青愣怔半晌,失魂落魄的踉跄下山,自然沒有忘記帶走等的心焦的陸子衿。
遙望山下,吳明清楚的看到,情窦初開的少女,一步三回頭的被拽走,好似喪失了所有生機!
“哎,小少爺……”
餘驚未了的吳福面色微白,自不遠處現身,滿目擔憂。
“福伯,支持我吧!
”
吳明緩緩轉身,面色慘白如紙,嘴角溢出殷紅的鮮皿,縱然身軀微顫,目光卻堅定的可怖。
“小少爺無論做任何決定,老奴也會一直鞍前馬後,直至神形俱滅!
”
吳福聞言微怔,旋即堅定無比道。
“嘿嘿!
”
吳明笑的有些慘然,又有說不出的開心輕松,緩緩擡起右手握拳,面色猙獰道,“實力,還是實力,若有實力,也不至于……”
“小少爺不惜逆聖,也要向那位傳達自己的底線,若表小姐知道了,定然不會怪你!
”
吳福寬慰道。
“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
吳明腦海中浮現陸子衿蒼白的絕美臉龐,不由捂住了左兇口,心頭痛的厲害。
這個靈秀的女孩子,默默在吳王府等了三年,就算是塊石頭也捂熱了,可等來的卻是無情驅逐,連一句挽留也沒有。
心灰若死,也不過如此了!
可弱小如吳明,也不過是聖道之争中微不足道的棋子,隻能以這種決絕的方式,為其做最後的保障!
聖道之争,斷情絕性,人倫枉顧,儒祖能逼師迫兄,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遠在中唐的陸家,近在眼前的吳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京城形勢詭谲,吳家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吳明沒有餘力照看陸子衿,唯有快刀斬亂麻,才能全力以赴應對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王爺!
”
當吳明走下山時,整裝待發的衆小齊齊半跪于地。
“聖人雲,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我不需要這些,我隻希望死的時候,能夠死得其所,此生無憾!
”
吳明平靜的目光掠過一張張本應洋溢着青春,此時卻被悲傷充斥的年輕臉龐,心頭說不出的沉重。
這份沉重,叫做責任!
“死得其所,此生無憾!
”
衆小字字擲地有聲,聲震雲霄。
“我一定能做到!
”
吳明遙望天際,默默發誓,帶隊下山。
而在山腳下,卻看到了一道本不應出現,或者早該出現的白衣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