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袅袅,如瀑如幕,鐘聲悠揚,寺廟一角掩映在林蔭之中,平添幾分悠然野鶴,雲淡風輕的禅韻。
但見遊人如織,歡聲笑語,時而有學子呼朋引伴,高談闊論,時而有良家蓮步輕移,聘聘婷婷,出入禅院,叩祈佛緣。
相較于神州魔亂四起,妖魔橫掃的亂象,此地端的是一派祥和盛景。
而對于一座新建不過三五年的寺院,有如此鼎盛的香火,着實讓人驚奇不已,可看此地香客,顯然是早已習以為常。
歡聲笑語漸歇,竊竊私語漸起。
原本人聲鼎沸的山路,行人竟是盡皆不由自主的側立兩旁,小心翼翼的偷瞄山下,好似有什麼稀罕人物出現一般。
尤其那些上香禮佛的女眷,竟是以手掩面,隔着真絲手帕,一雙雙妙目偷偷看着那名身形颀長,手搖折扇,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仿若閑庭信步而來的儒衫青年。
雖隻是一個人,卻仿若太陽般耀目,吸引了所有視線,僅僅是看一眼,便覺放不開了!
“阿彌陀佛!
”
就在此時,一聲略顯厚重的佛号傳來,衆人驚愕回神,旋即仿若無事般,該遊玩的遊玩,該交談的交談,而上香的上香,渾然未覺剛剛心神失守。
“哎,吳施主遠來是客,何必攪擾佛門清淨呢?
”
無人察覺到,山路盡頭處,那袅袅香煙起的鼎爐前,多了一名滿面愁容,五大三粗的黑面和尚。
“呵呵,一别經年,還未恭賀大師佛理有成,金身有望,佛果在即!
”
吳明颔首一禮,微微笑道。
“哎哎哎,吳施主一來,小僧這裡佛庭初成,經不起折騰啊!
”
和尚苦着臉道。
“慧能師兄這是把我當惡客,準備閉門謝客喽?
”
吳明笑吟吟道。
“這這……”
慧能黑臉一抽,無奈側身虛引道,“施主請!
”
“這就對了嘛!
”
吳明緩步上前,面容和煦,唯有一雙眸子毫無感情,“剛剛是哪個老和尚,欲要以佛門禅意,阻我上香禮佛?
”
“吳施主莫說笑,你真是為了禮佛而來嗎?
”
慧能引着吳明進入寺廟,沿途所過之人無數,但卻無人看到,須臾穿過了不知多少庭院,很快來到了一處故意盎然的幽深庭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下心灰意冷,願遠離紅塵俗世,請大師收容,不行嗎?
”
吳明一臉正色。
若是沒有最好一句的反問,恐怕所有人都會相信,這位就是疲倦了打打殺殺,準備遁入空門,可有了最後一句,怎麼看都有一分玩世不恭和桀骜不馴。
“施主因果未解,入不得我佛坐下!
”
慧能沉默少頃,難得沒了憨象,悲天憫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大師這都不肯嗎?
”
吳明站在青蔥古松之下,遙望樹梢,頭也不回道。
“這……”
慧能神色一滞,撓了撓肥碩光頭,就待點頭答應。
“咳咳!
”
就在此時,一聲蒼老咳嗽傳來,卻見院門前行來一名骨瘦如柴,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皮包骨頭的老僧。
“師兄,你怎麼出來了!
”
慧能趕忙上前攙住老僧,滿面關切。
“當年一别,未曾想,有生之年還有再見大師之時,看來大師即将成佛了!
”
吳明笑着問候,目中依舊沒有半點笑意,沒有令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的幽冷。
慧能雄壯的脊梁一矮,本就黝黑的臉龐更顯黯然,扶着老僧落座石凳,趕忙取了熱茶,前後伺候着。
足足忙活了盞茶工夫,老僧喝了口熱茶,臉上才有了一絲皿色,渾濁的雙目中,卻有一朵金色佛花如煙火般升騰,就這麼定定看着吳明。
吳明怡然無懼,雲淡風輕,負手而立。
縱然面前的老僧,有着近乎聖者般的佛念,也休想看透傳承了銀灰之蛇心魔之能的他!
“一别經年,小施主風采遠盛往昔,可喜可賀!
”
老僧微微颔首,略顯艱難的雙手合十,口宣佛号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哈哈,我以為大師會降妖除魔,亦或勸我放下屠刀!
”
吳明爽朗一笑。
“勸不住,降不了!
”
老僧搖搖頭,兩道白眉來回搖擺,澀聲道,“當年因,今日果,貧僧垂垂老矣,即将去見我佛……”
“大師覺得佛祖會容你嗎?
”
吳明目光幽深道。
“吳施主……”
慧能擡頭,目中隐有懇求。
“貧僧當年一念之差,招緻今日惡果,不想一錯再錯!
”
老僧沉默許久,堅定的搖了搖頭。
“本王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卻當年因果!
”
吳明嘴角微翹,勾勒出一抹冷肅笑容,微眯着眼,毫無憐憫道。
“貧僧就隻有這條命了!
”
老僧淡淡道。
“呵呵!
”
吳明失笑,冷聲道,“你們這幫人啊,總以為臨死前認個錯,就能心安理得的上路,本王偏不如你的意。
”
老僧面頰一抽,褶子幾乎皺成了一團,默默哀歎一聲,沉默不言。
“本王幾個故人即将歸西,就讓智先去給他們收屍超度吧!
”
吳明淡淡道。
“貧僧願以死謝罪!
”
老僧掙紮着起身,雙手合十道。
“你不夠資格跟本王談條件!
”
吳明冷漠道。
“小子,别欺人太甚!
”
就在此時,一道嗡聲如雷的大喝傳來,卻見一名肥頭大耳,坦兇露乳,滿身花紋,兇神惡煞般的和尚闖将進來,瞪着銅鈴環眼喝道。
“師叔!
”
慧能擔憂的看了兩人一眼,似乎很怕他們打起來,求助似的看向後面有一個跟進來的幹瘦和尚。
最後,則有一個唇紅齒白,俊俏的不像話的年輕和尚,正愁眉苦臉,又有些懼怕的看着吳明,卻又擔心着什麼,快步走到老僧近前侍奉。
“求仁得仁,求佛成佛!
”
吳明微揚下巴,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被三名修為不凡的半聖佛陀盯着,有絲毫危險和不妥,“你想成佛,可你心中有魔,借假修真,佛門不分,大師……你着相了!
”
“阿彌……咳咳!
”
老僧劇烈咳嗽幾聲,面上湧現一絲不正常的酡紅。
“我去,我去收屍,你别逼師父了!
”
年輕和尚噗通跪倒在地,紅着眼道。
“智先啊!
”
吳明走到近前,輕撫和尚頭頂,目中湧現一抹溫和,誦道,“如是我聞……”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無論是老僧,還是慧能,亦或者後來的玄覺和慧難,盡皆口宣佛号,封閉六識。
正所謂法不可輕傳,同樣,法不傳六耳!
縱然《金剛經》乃是佛門祖庭第一不傳之秘,乃是佛門隗寶,可真正的得道高僧,也不會去窺視,隻要佛門道統不絕即可。
“師父,弟子去了!
”
盞茶工夫後,智先抹了把眼淚,恭敬向老僧叩首,又向吳明深施一禮,“施主保重!
”
說罷,轉身而去!
“哎!
”
衆僧齊齊一歎,神色不一。
“請大師慈悲,用一生佛念修為,為我女祈福吧!
”
吳明摸出一枚兩指寬,一指長,其上刻錄有生辰八字,頗為精巧,卻又略顯普通的佛牌,雙手捧給老僧,滿面不容置喙之意。
“女兒?
”
無論是老僧,亦或者其餘三僧,皆是瞳孔一縮。
終于明白,為何吳明還未入山,便遠遠釋放威壓,絲毫不顧念當年情分,攜滔天之勢淩壓而來!
如今的吳明,再也不是當年初入少林,故步自封,畫地為牢,為存活而苟存的落魄世子了!
這是一個為了女兒活命,不惜勾動南華寺地下魔窟,也要逼迫衆僧接受,理智在瘋狂邊緣的父親!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老僧接過佛牌,合十于掌心内,口宣佛号。
慧能三人也是靜默垂首,默念佛号。
“為表謝意,本王會為南華寺贈一大梁,以全當年玄悲神僧相助之誼!
”
吳明右手一揚,虛空嗡鳴震顫,千丈巨木橫空而出,嗡的一聲沒入大殿之中。
咚!
一聲巨大如雷般的轟鳴之後,整個大殿猛的一震,下一刻便有光華沖天,引得遊客驚慌之後,無不震撼莫名,引為佛光普照,叩頭不止。
“哎!
”
玄覺滿是橫肉的粗狂大臉上,雖依舊有不滿,卻消散了不少,無奈的看了吳明一眼,搖頭歎息而去。
慧難滿面複雜,垂首不言,手中極速撚動的佛珠卻是慢了下來。
“師兄!
”
慧能卻突然換了稱呼,憨厚無比的點頭道,“師兄放心,我也會為小侄女向我佛祈福,也請你哪怕是為了她,也不要堕入魔道!
”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吳明淡淡道。
“阿彌陀佛!
”
衆僧齊齊口宣佛号,隐有悲意。
“多有打擾,告辭!
”
吳明拱手還禮,一步踏出,眨眼消失無蹤。
“哎,我佛門痛失大德,可恨!
”
慧難恨恨跺腳,絲毫不顧自身犯戒,惱怒而去。
“有失必有得,我不如玄悲師兄多矣!
”
玄覺默念一聲佛号,看着老僧道,“前塵往事,雖如過往雲煙,卻并非煙消雲散,師侄當謹記,阿彌陀佛!
”
“弟子省的!
”
老僧恭敬颔首道。
從此,南華寺中少了一個掃地僧,多了一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圓寂,在大雄寶殿佛座下誦經念佛的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