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周圍一片寂靜。
狗腿們竟沒像往常一樣附和奉承,七皇女惱羞成怒,随手抓着宮人又踢又罵,“都是死人不成!
愣着幹什麼!
還不給我滾回去!
趁早把椒房殿的貓兒狗兒都弄走!
再讓我看見那些畜牲,我剝了你們的皮!
”
狗腿們曉得七皇女這是做下心結了,剛才沒敢對付念淺安,現在争先恐後地去處置貓狗。
七皇女見狀越發氣悶,瞪着少女遷怒道:“于海棠!
我擡舉你做陪讀,你就是這麼伺候我的?
回頭母妃問起,你最好小心答話!
”
她甩手遠去,于海棠的貼身丫鬟嘀咕道:“姑娘别在意。
姜貴妃那樣的賢惠人兒,偏養出個隻會窩裡橫的女兒。
自家沒本事,倒要您背黑鍋。
”
“是啊,貴妃賢惠明理,沒瞧見給七皇女挑的宮人都是會看眼色、曉得利害的?
”于海棠收起恭謙神色,望着椒房殿翹起嘴角,“狐假虎威的紙老虎。
一門子蠢貨。
”
又看向念淺安離去的方向,輕笑道:“和這些隻會耍嘴皮子的小姑娘,是沒什麼好在意的。
”
說罷神色一變,扶着丫鬟去追七皇女,竟是副氣喘籲籲、神情惶急的委屈模樣。
歸于平靜的禦花園突然響起一聲嗤笑,樹上枝葉随之顫動,隐在其中的身影颀長,不知藏了多久聽見多少,此時才腳下輕點,大覺有趣似的低笑着離去。
坤甯宮裡,周皇後卻是哈哈大笑,按着眼角語不成調,“可見我沒叫錯安安小烏龜。
烏龜的尖颚咬人可厲害了。
小烏龜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人咬得又疼又哭。
”
周姑姑見她又要笑又怕長皺紋,忙得不亦樂乎,忙接口贊道:“六姑娘可不是混亂攀咬。
那些話即占着情理又占着大義,就是說到皇上跟前,也是挑不出錯兒的。
七皇女自找啞巴虧,怪得了誰?
”
盡職禀明經過的小宮女贊同點頭,念淺安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周皇後,略覺無語,“您這麼愛看貴妃一系吃癟,就該籠絡好該籠絡的人。
看椒房殿笑話,難道不比看椒房殿風光強?
”
“瞧這話老氣橫秋的。
你不也說了,那就是個好聽點的妾。
”周皇後一臉不屑,不提該籠絡的皇上,“跟妾和妾生子計較?
我就是吃飽撐着,也不會去費這個力氣。
”
念淺安眼角一跳,“……我今天是吃撐了,費完這個力氣逗您一樂,榮幸之至。
”
周皇後摟着念淺安又是一陣笑,周姑姑指着椒房殿的方向,提醒道:“那位多半又委屈上了。
隻怕又要當着皇上的面,罰于姑娘做樣子,哭訴女兒命苦自家難做。
她受不得委屈,又不能拿六姑娘的話說事兒,十成十又要引着皇上調轉矛頭,借機找您不痛快。
”
周姑姑司空見慣地撇嘴,周皇後頓覺敗興,不耐煩地催念淺安,“别等明天了,現在就出宮。
我無所謂,不能讓你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回頭安和知道了非得撓我不可。
”
又大方地賞小宮女,“你做得好,沒塌小烏龜和萬壽宮的面子。
去庫裡挑兩件喜歡的玩意兒,再揀些好東西給小烏龜。
我讓周姑姑跟你們回萬壽宮,再送小烏龜出宮。
”
小宮女空手領路,滿載而歸,陳太後聽罷因果不置可否,隻拉着念淺安笑,“你沒做錯。
現在送你走不是怕事。
我要是出面,小事也成了大事,倒憑白給有心人制造機會。
且由着皇帝心煩去。
”
她即不摻和也不擔心,竟似樂見皇上在坤甯宮、椒房殿之間斡旋鬧騰。
念淺安便也丢開手,臨出宮門前對周姑姑道:“姑姑和娘娘說一聲,我這些天正郁悶,剛才出過邪火反倒神清氣爽,不用擔心我。
”
周姑姑隻當她抄經抄得憋悶,不做他想地诶聲應下。
念淺安确實心情大好,罵完人因魏家事而團聚的難過勁兒一掃而空,半路遇上聞訊趕來的劉嬷嬷,就一邊大包小包的換車,一邊哼着小曲兒。
劉嬷嬷神色大亮,不停摩挲着念淺安诶诶道:“太後位高威重,萬壽宮的佛堂又是出了名的靈驗,果然庇佑得六姑娘大好了。
”
念淺安曉得她意有所指,隻管擡出原身的作派叽叽喳喳撒嬌。
等回到公主府,安和公主亦是不錯眼地打量,點頭笑道:“這是活泛過來了?
”
念淺安忙孝敬道:“這回我可沒偷懶。
我給娘也抄了經文祈福。
”
安和公主嘴角一撇,“我又沒死,給我瞎抄什麼經。
”
念淺安嘴角一抽,“……求别過度解讀我的孝心。
”
“哪兒學來的古怪新詞兒?
”安和公主口嫌體正直,攬過經文細細翻看,嘴角挂笑,“太後愛看書,你才住了幾天,就也成書蟲了?
口角學伶俐了,說話倒動聽多了。
”
念淺安果斷認了,“人從書裡乖嘛。
我這樣難道不好?
”
安和公主欣慰道好,母女倆頭碰頭地說着宮裡的事,劉嬷嬷端着洗漱用品進來道:“老夫人派人來請六姑娘過去。
六姑娘突然往宮裡住了這些天,老夫人怕是早憋不住想問了。
”
安和公主勾唇冷笑,攆女兒去洗漱更衣,完了氣勢一變,端起冷臉看也不看老夫人派來的管事媽媽,領着女兒和劉嬷嬷大步出公主府,走路帶風氣勢洶洶。
念淺安有些莫名有些了然,京中八卦在腦中急轉,努力扒拉出有用的信息。
傳聞安和公主和老夫人于氏婆媳不和,慘烈程度直逼三輩子的冤家,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京中各家交際請了其中一方,絕不敢冒險請另一方。
難怪之前靖國公府春宴,于老夫人不曾出席。
偏一個愛女兒,一個疼孫女,都愛拿原身做筏子,拔河鬥法樂此不疲。
原身會長歪,肯定有原生家庭的鍋。
念淺安默默咋舌,眼見穿過公主府南牆側門、走上貫穿胡同的遊廊,迎面是一座比之公主府略顯老舊的府邸。
公主府乃是後來擴建,念家本是開國世家,可惜永嘉候的爵位并非世襲罔替,加之幾代傳承人才不顯,直到念二老爺尚了安和公主,才得皇上多方擡舉,念家爵位并未降等或到期收回,仍由念驸馬襲了永嘉候位。
也因此,于老夫人再看安和公主不順眼,也不敢真鬧出傷筋動骨的事。
毗鄰而居的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竟完美維持着詭異的平衡。
念淺安越回想越驚奇,跨進候府正院上房一看,于老夫人座下莺莺燕燕,除了男丁不在,幾房兒媳孫女都到齊了。
這陣仗,很有些要當衆落安和公主臉的意思。
念淺安略苦惱,此情此景到底該站原身娘,還是祖母?
不防還沒認人喊人,就被大力一扯跌進于老夫人懷裡,耳邊蒼老的聲音猶如平地炸雷,“老侯爺啊,你怎麼就撇下我這個老婆子早早去了啊!
原以為老二出息了,尚了公主光宗耀祖,哪裡想到請進門的是佛祖座下的女金剛啊!
連乖孫女請安盡孝都要攔着!
這是見不得我們祖孫好啊!
”
念淺安一臉懵:唉我去,于老夫人好歹是候府老封君,居然走潑婦路線這麼獵奇?
她忙偷眼去看,老少女眷早已見怪不怪地齊齊低頭,集體裝傻裝聾。
安和公主亦是一臉平靜,神色冷淡道:“本宮早讓人來知會過,安安是進宮陪太後禮佛。
您這會兒來指桑罵槐,是人老健忘,還是耳朵聾了,或者是瘋魔了?
”
她用詞不留情,于老夫人則選擇性失聰,不接茬不看人,拍着大腿繼續幹嚎,“天下竟有這樣狠心的娘,盡拿女兒邀寵巴結。
好好的小姑娘,倒做起那些清苦的勾當來!
我可憐的安安,白紙也似的反被親娘帶累名聲,女不教母之過啊!
”
念淺安忙埋頭紮進于老夫人懷裡,險些沒忍住笑:比起尋常貴婦們的精緻宅鬥,于老夫人太能歪纏了!
于老夫人卻不放過她,抱着她上摸摸下摸摸,忽然驚叫道:“這額角的疤痕是怎麼回事?
!
老侯爺生前尚且沒對孩子們動過手,這皇家出來的兒媳婦竟這樣心黑手辣!
這到底是親娘還是後娘啊!
天爺喲!
”
念淺安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開口解釋就笑場。
安和公主卻似氣着了,盯着于老夫人一字一頓道:“您别嘴下不超生。
安安這傷是在萬壽宮碰的,您真心疼,就去找太後讨說法去。
”
她說謊不臉紅,念淺安心下明白,這是趁機将傷口過明路,省卻日後不必要的麻煩。
卻也奇怪安和公主的反應,見安和公主甩袖而去,忙站起身來。
于老夫人得意地看着安和公主的背影,瞬間收起哭嚎,沒事人似的慢悠悠抿了抿鬓角,大變活人般化身慈愛祖母,嗔怪孫女道:“定是你調皮才傷着自己。
快回屋仔細歇着,養好精神再來和祖母好好親香,啊?
”
念淺安一愣一愣地出門左拐,正見安和公主腳步緩慢,半低着頭假作垂淚,用路過下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幽幽道:“驸馬……驸馬,你怎麼就丢下我們娘兒倆去了呢。
”
一改來時的怒色和強勢,活脫脫被婆婆欺負的憋屈小媳婦兒。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啊親!
都說女人善變、佳人雙面。
于老夫人收放自如,安和公主也是個攻守轉換自如的。
念淺安若有所悟,被婆媳倆詭變的畫風鬧得腦殼疼,拉着劉嬷嬷小聲道:“我……爹沒死呢吧?
”
劉嬷嬷連呸三聲,偷笑道:“不叫兩府下人瞧見公主受了委屈,等驸馬爺出完遠門回來,又怎麼會心疼公主,親自去和老夫人理論呢?
”
看來劉嬷嬷仆随其主,套路于老夫人的事沒少幹。
這都多少年了,于老夫人竟沒摸清套路,念驸馬竟也一直吃安和公主的強行扮弱?
難道原身被驢踢過的腦袋,是家族遺傳?
念淺安一抖,頓覺身心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