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至此,能神不知鬼不覺算計、利用小李氏的幕後主使,已然呼之欲出。
不是尚郡王,就是尚郡王妃。
誰會想到,誠心認錯的尚郡王、淋雨病倒的尚郡王妃,其實心機頗深、用意歹毒。
大李氏了解庶妹,早知小李氏一沒本事二無城府,派人探視并非顧念姐妹情,而是心存懷疑。
林松越發佩服李菲雪心細謹慎,并不攬功,“既然查到了殿下的兄嫂頭上,這事兒你我已經不能做主,你還是找個機會禀報皇妃得好。
”
特意讓屬下寫查訪報告,就是為方便大李氏舉證。
李菲雪卻搖頭,揭開燈罩點燃白紙黑字,“審人的是姜姑姑,了結的是皇上。
已經蓋棺定論的事兒,貿貿然重新翻出來,打皇上和椒房殿的臉事小,姜貴妃借機再生波瀾事大。
不看别的,你隻看姜貴妃又送女人又派嬷嬷,皇上默許尚郡王妃吃排喧,卻樂見尚郡王和殿下、四皇子冰釋嫌隙。
”
說着松開指尖,任由燒至一角的紙屑脫離。
林松看着旋轉落地的灰燼沒作聲。
暗衛首要夠忠心次要功夫好,出謀劃策并非強項。
李菲雪不以為意,語帶莞爾,“皇妃不怕事,但不愛惹事。
你發現沒有,皇妃但凡出手從來力求一擊即中。
所謂打蛇打七寸,現在單憑那老嬷嬷不見蹤影的一雙兒孫,能夠扳得倒誰呢?
”
提及念淺安,她跳躍着燭火的眼中全是溫柔笑意。
林松錯開視線,兇腔不受控制地怦然跳動,忙順着話茬接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繼續派人深查,直到找出那雙兒孫為止。
”
他不擅計謀,卻不是笨人。
李菲雪笑意更深,“小李氏的瘋病可以狡辯,殺人滅口的屍體卻是鐵證。
好鋼用在刀刃上,總有一天我會讓幕後主使自食惡果。
”
林松聽得出比起尚郡王,她更懷疑尚郡王妃。
“林侍衛。
”李菲雪隔桌喊人,前傾身子姿态誠懇,“你肯幫我,你肯不肯信我?
”
林松垂眼看向舔上他鞋尖的倩麗剪影,喉頭微動,聲音微低,“信。
我當然相信你。
”
“既然你肯信我,還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李菲雪神色放松,姿态也放松下來,“除了找人,請你另外幫我盯一個人。
”
林松側耳傾聽,“誰?
”
李菲雪眼神微閃,“吳氏。
”
林松點頭應下,“皇子不得蓄養私兵,身邊多少都養着暗衛。
尚郡王不好近身盯梢,尚郡王妃身在内宅,倒也不是無法可想,我回頭就安排下去。
”
李菲雪一愣,糾正道:“不是尚郡王妃吳氏,而是念大夫人吳氏。
”
此吳氏非彼吳氏,宛平吳氏和念家可沒有半點幹系。
林松也一愣,猛地擡眼,“我肯幫你做事,不代表我肯幫你做惡事。
”
難道他看走眼了?
大李氏其實表裡不一?
剛能調動暗衛就讓他盯梢不該盯的人,饒是假寵妾,也沒有把手伸進正妃娘家的道理!
他目不轉睛地直視李菲雪,頃刻間氣勢大變滿身肅殺。
李菲雪訝然失笑,心裡贊賞林松耿正忠誠,面上笑容柔和,“你不在内宅走動,有些事我無法解釋。
何況我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沒影的事兒何必危言聳聽?
請你幫忙,不過是防患未然。
”
事涉内宅,多半有關隐私。
林松先狐疑後赧然,暗悔不該質疑李菲雪的人品,再看她嫣然笑臉全無作僞,鬼使神差地側身靠近,附耳聽罷徹底釋然,“這事兒好說。
我親自去辦,絕不假他人之手。
”
李菲雪放下心來,偏頭做請,“茶點該涼了,林侍衛趁熱嘗嘗?
”
林松這才驚覺彼此靠得太近,縮肩挺腰忙坐好,回請道:“說了半天口都幹了!
你也用點?
”
李菲雪語意委婉,“皇妃特意搜羅的食材,我都是照着你的口味做的。
”
她拒絕食用,請林松慢用。
林松一聽是專門給他做的,忍不住漾開笑容,點心剛入口就:“……”
這什麼點心,好苦!
抓起茶盞猛灌,剛灌一口又:“……”
這什麼茶水,更苦!
他默默背上李菲雪打包好的超苦茶點,愣愣翻牆落地,一沒失足,二沒被“巡夜”的陳寶吓着,隻默默往牆角一蹲,望月長歎,“你就等着看我笑話吧。
我和大李氏成不了事兒了。
”
他覺得,大李氏讨厭他。
之前的酸辣點心雖然醜,至少還能入口。
這次的苦味點頭雖然不醜,但他隻感受到滿滿的惡意。
心中苦澀,張嘴呼出的全是苦味。
排排蹲的陳寶險些被熏吐,捏着鼻子沒好氣道:“我信你奶奶的腿!
大李氏讨厭你能跟你一聊聊半宿?
大李氏讨厭你能為你親自下廚?
”
語氣超差,連睥睨衆生的雜家都不自稱了。
大半夜沒得睡就算了,還得奉命關注林松的狗屁感情生活,簡直糟心!
陳寶心情不好,林松心情就好了,雙眼轉瞬大亮,“你不信我,我可就信你了啊!
”
陳寶眼角斜吊,“你可别信我,我現在信邪。
”
皇妃當衆打外男,殿下不惱不罰,由不得他不信邪!
林松哪管他怪腔怪調,慢慢回過味來,“你說得對,食材是皇妃備的,茶點是大李氏做的,不是因為讨厭我,而是因為她們覺得我喜歡吃苦!
”
哪兒來的誤會!
陳寶心道誤會個鳥,皇妃能誤會,殿下哪能誤會?
殿下不僅陪皇妃胡鬧,還幫着皇妃坑林松。
陳寶瞬間心情大好,袖起手一臉高深莫測,“雜家教你一句乖,女人心啊海底針呐。
”
林松頓覺好有道理,陳寶望着他遁入夜色的背影,農民揣搖頭歎,“蠢小子大傻子,這麼容易哄,倒是趕緊把大李氏哄住啊!
”
他的“巡夜”之路,何時是個頭喲!
陳寶哼哼着回屋睡大覺,林松睡夢中都在琢磨女人心,沒兩天再見李菲雪,神色卻全無旖思,“真的出事兒了。
”
李菲雪半懸的心反而落定,“吳氏做了什麼?
”
林松難以啟齒,半晌才艱難道:“驸馬爺白日裡确實常流連亭閣水榭,我照你說的,隻管揀白天歇晌的時辰暗中盯梢。
今兒下晌驸馬爺和位曲姓清客鬥詩,因喝了酒就沒回榮華院,就便歇在水榭,本該伺候曲姓清客的丫鬟,卻将醒酒湯送進了驸馬爺屋裡。
那丫鬟,是吳氏身邊的大丫鬟之一。
身量和吳氏相仿,身上穿着吳氏的舊衣,進了驸馬爺屋裡不到半刻鐘,吳氏就出現在水榭後門,和她身邊的吳媽媽遮遮掩掩摸向驸馬爺的屋子,不一時就響起驚呼……”
他見勢不妙不敢再等,驚動旁人之前就出手如電,将吳氏三人打暈。
林松握緊拳頭,隻覺手髒,“天幸屋裡點了安息香,驸馬爺睡得沉不曾驚醒。
我前腳将人丢去隔壁正院,後腳水榭下人聞聲查看,隻當風吹開了窗扇,并沒有察覺異常。
”
說着松開拳頭,即後怕又慶幸,更多的是驚奇,“你怎麼知道吳氏……心懷龌蹉?
”
李菲雪早有準備,“以前我常随家慈去公主府做客,偶然聽見過幾句閑話,流言蜚語做不得準,何況我人微言輕,想提醒都不好開口。
這些年風平浪靜,吳氏突然管家,我才想起這茬。
事關念家名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我才請你幫忙……”
心裡想的卻是時間地點都對上了,唯一不同的是,前世吳氏可沒有先派出個丫鬟喬裝打前哨。
今生多此一舉,為什麼?
不管為什麼,結果最重要。
她不信念驸馬人面獸心,事實證明,念驸馬不曾強逼寡嫂,而是吳氏觊觎小叔。
吳氏寡廉鮮恥,不值得她再費心思量。
李菲雪長籲口氣,隻覺身心都輕快起來,“于老夫人大智若愚,定會妥當處置吳氏。
這件事兒你知我知,不必再讓第三個人知道。
”
若非早有防備,若非念驸馬睡死,一旦驚動旁人後果可想而知。
殿下領三司會審的節骨眼,經不起嶽家鬧醜聞。
林松手心沁冷汗,無心糾纏細節,和李菲雪一樣隻重結果不重過程,心中佩服升華為信服,正色應好,“這秘密,我會帶進棺材。
”
李菲雪不由莞爾,“怎麼?
這會兒你不怕我拿這事兒當把柄,對皇妃不利了?
”
她難得玩笑,笑容前所未有的輕盈。
林松心神一晃,面上越發赧然,“你要是有心做惡,又怎麼會請我幫忙?
”
之前還質疑她别有用心,現在倒想得通透。
李菲雪笑容粲然,指着新出爐的苦茶苦點道:“知道你要來,我就猜是有了結果。
今兒這些不是皇妃交待的,全是我謝你幫忙出力的一點心意。
”
林松沒動,盯着李菲雪輕聲道:“我不喜歡吃苦。
原來也不喜歡吃酸吃辣,之前吃過你做給皇妃的點心就喜歡上了。
我還讓家裡改做酸辣口的菜,我才知道你外祖家那邊的做法挺對胃口。
以後,你多給我做些酸辣點心吧?
”
李菲雪迎上他認真的目光,神色微怔。
她和念淺安都會錯意了嗎?
可是聽這意思,林松不喜苦口,原先也不喜酸辣吧?
暗衛果然非常人,口味古怪,話說得也古怪。
她面露困惑。
于媽媽卻面露驚駭,随着一字一句讀出口,捏着信紙的手越抖越厲害,“丫鬟收買水榭伺候湯水的小丫鬟,端着醒酒湯喬裝入室……衣衫不整……吳氏緊随其後故作驚呼,見驸馬爺不醒,動手扯爛衣領,吳媽媽意欲弄出響動引人撞破……”
然後被打暈,原樣打包丢進候府正院的隔間。
隔間供着送子觀音,于老夫人每天午睡醒來,都會拜觀音為念淺安求子。
為顯誠心,隔間不許他人出入,灑掃全由于老夫人親自動手。
今天準點報道,卻見後窗大開,地上堆着吳氏主仆三人,供桌上壓着一封匿名信。
林松不曾細說,李菲雪無需他細說,他隻按照李菲雪事先的交待,留下前後經過。
于媽媽牙齒打顫,磕磕絆絆讀完信看向悠然轉醒的吳氏三人,直駭得頭暈眼花。
她尚且如此,何況一向憐惜大房的于老夫人。
“老大媳婦!
吳氏!
”于老夫人劈手搶信紙,不可置信地一目十行看罷,再看衣衫不整的吳氏,眼前亦是一黑,“你瘋了?
你瘋了不成!
”
剛瘋了個小李氏,又瘋了個吳氏。
于老夫人揉爛信紙,随手亂抓,抄起香爐就砸,“瘋婦!
不知廉恥的瘋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