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卿和念淺安雙雙避到路邊行禮。
昭德帝龍行虎步,背着手停在二人跟前,目光掠過楚延卿落在念淺安的頭頂上,颔首笑道:“安安也在?
”
劉文圳聞言忙上前親手扶起低頭蹲禮的念淺安。
“太後又跟安和搶安安了?
這是正準備出宮回公主府?
”昭德帝仿佛來了談性,打趣一句瞧見念淺安頂着兩坨一大一小的包包頭,龍須一抖轉開視線,細看兩眼念淺安的臉,嗯了一聲道:“長大了,是個有福氣的面相。
”
念淺安除了假笑就是幹笑,暗道皇上寵縱的是安和公主,對原身不過是愛屋及烏,她自然不會自多地将客套話當真,嘴裡隻虛應着,回答她留到這會兒,是因陳太後疼她們母女,才讓她在萬壽宮歇晌醒酒。
昭德帝很有耐心地側耳聽,一旁劉文圳見狀不由暗暗打量念淺安,心想皇上那句誇獎,倒不全是客套話。
念六姑娘本就生得好,專揀父母的好處長,年前進宮朝賀時瞧着還有些嬌縱任性的孩子氣,如今瞧着五官長開了些,大大的杏眼看誰都清亮如水,仿佛一眼能看到底,叫人即心生歡喜又心情安穩,下巴尖臉頰飽滿,笑着說話時眉眼彎彎,确實是副讨喜的福氣相。
隻不知皇上突然駐足誇贊,是個什麼意思。
他正想到這裡,就聽昭德帝開口留人,“安安不如多留一會兒,陪太後用家宴也好。
安和回府即要照顧病人又要打理家事,想必正忙亂。
”
念家一個落水兩個病倒,确實忙亂得沒心情好好吃團圓飯。
然而念淺安一點都不想多留,簡直不忍直視昭德帝。
現在皇上的龍炮在她眼裡不是黃色,而是綠色的噗嗤!
于是端正小臉委婉拒絕,表示她是孝順的好女孩,必須回家陪長輩過節,和陳太後告辭的事兒,就請楚延卿代勞了。
一直沒插話沒反應的楚延卿很上道地偏頭使了個眼色,小豆青和小豆花忙上前,送念淺安出宮。
昭德帝倒也不強留,這才對楚延卿點點頭,“進去吧。
”
正殿内,陳太後領着三位太妃,周皇後和姜貴妃領着一衆妃嫔,大皇子領着皇子皇女,大皇子妃則領着皇子妃、皇子妾,早就等在門内。
昭德帝急走幾步,扶着陳太後入座,擡擡手示意衆人先入席,自己則轉去隔間淨面洗手,忽然笑道:“小六也長大了,竟知道讨小姑娘歡心了。
”
雁過留聲,何況楚延卿幾次送禮,幾次出入公主府,并未瞞着人。
劉文圳沉默着送上手巾,對昭德帝前腳罵完人,後腳又兜起慈父心腸視而不見。
昭德帝并不需要劉文圳應和,自顧想着楚延卿剛才的小動作,又笑了笑,“小六的動靜,想來太後也看明白了。
安安家世雖弱了點,但有驸馬在,倒也擔得起六皇子妃。
”
金口玉言,果然皇上不是随便誇人的。
劉文圳在心裡咂舌,面上不驚不動,隻出耳朵不出嘴巴,見昭德帝再無二話就擎起手臂,扶着昭德帝轉出隔間。
家宴開席,另有不同于中秋宮宴的一番熱鬧。
席間衆人百态,對比不胖反瘦的慧嫔,新晉升的四位有孕妃嫔明顯氣色很好。
李菲雪收回視線垂下眼,專心一口一口喝湯,心思早已從眼前人轉到别的事上。
軍機處的設立,也和飛魚衛大案一樣提前許多,孔震依舊擢升為司員,除了時間早晚外,這些事都和前世無異,令她即疑惑又驚奇的,是徐氏和她閑話時帶出的一件新聞:馳古閣竟在今天開張了!
前世魏明安風光大嫁,成為六皇子妃不久後,名下馳古閣開張,外人隻當魏明安顧念娘家,嫁妝裡不帶奈香閣是為留個念想,卻不想沒出三年,名聲大盛的馳古閣竟斷了奈香閣的财路,連帶着魏家一多半的産業,也跟着黯然失色。
似乎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魏相雖依然聖寵不減,但魏家原本雄厚的财力,卻再也不曾重回巅峰。
魏明安既然做了六皇子妃,自然該以六皇子為天,這背後多半涉及皇室争鬥、陰私,無人敢多議論馳古閣。
今生魏明安已死,馳古閣不僅照舊開張,且還提前開了張。
難道馳古閣并非魏明安的嫁妝,而是楚延卿借魏明安之名置辦的私産?
她隐隐覺得,飛魚衛、軍機處、馳古閣,是一條前後關聯、互為因果的線。
線的兩端,如果一端連着楚延卿,另一端連的已經不再可能是魏明安,那麼會是誰?
李菲雪輕輕放下湯匙,借着擦嘴的動作看向上首的姜貴妃。
于海棠和前世一樣,得姜貴妃提拔做了女官,落水一事也跟着提前發生,機緣巧合壞了于海棠算計的,仍是前世花落靖國公府的念甘然。
但今生,卻多了個單懷莎暈着被擡出宮。
單懷莎在背後做了什麼?
又在徐月重之争中,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她前世所知,實在太少了。
原以為所有的變故是因她重生而起,如果不是,那麼會是誰影響了這一切?
李菲雪擦嘴的動作一頓,瞥見姜貴妃忽然起身,忙垂眸看向面前的湯碗,心緒随着倒映燈火的湯水泛起漣漪。
影響這一切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線的另一端連着的人?
一端是楚延卿,另一端合該是今生的六皇子妃。
原先對誰做正妃不以為然,現在,她已經開始好奇楚延卿會娶誰了。
李菲雪嘴角微勾,落在湯碗裡的縮影情緒莫名。
她這邊從落水事件想到未來六皇子妃,那邊姜貴妃借口更衣,搭着姜姑姑的手走進官房,正聽姜姑姑說着落水事件,“于女史當真是好運氣。
事情雖然未成,到底于椒房殿無礙。
娘娘隻消将她調去旁處,日子一長見不着人,四殿下少年心性,到時候哪兒還記得她是哪個?
眼下靖國公兼任大軍機,靖國公府的聲勢越發烈火烹油,椒房殿這時候拉攏靖國公府反而不合适。
于女史沒能攀上徐世子,倒是好事兒。
皇上問也沒問半句,顯見還是偏疼娘娘的。
皇上要用靖國公,豈會容人牽扯靖國公府?
今兒的事兒不是意外,也隻能成意外了。
任誰想往娘娘頭上攀扯于女史的事兒,如今也得歇了心思。
萬幸事情未成,四殿下暫時别沾靖國公府得好。
于女史失足落水,可和椒房殿無關。
”
說着嗤笑一聲,耷拉下嘴角道:“隻可惜,不能把于女史塞給錢侍衛做妾,來個一了百了。
”
于海棠若是給人做妾,收留她的姜貴妃同樣面上無光。
且救人乃是錢至章的職責所在,如果非要咬着名聲閨譽說事兒,倒叫宮中侍衛們怎麼當差才好?
姜貴妃不在乎地擺擺手,想到皇上對她不疑不問,精心描繪的臉上滿是情意,話卻說得半點不留情,“棠丫頭倒是個懂事的。
她既然主動求清淨,我哪有不成全的?
她想去禦書閣當差,你得空跑一趟四司六局,調她出來就是了。
”
禦書閣說是對朝臣開放,其實多是窮翰林才會去借書看書。
何止清靜,簡直清閑到毫無油水,更談不上什麼前程。
今後别說四皇子了,于海棠能見得到接觸得着的,頂多是些又老又窮的翰林院官員。
等進了禦書閣做女官,就隻剩熬年月等放出宮的份兒了。
姜姑姑嗤笑着應是,不再對于海棠落井下石,伺候着姜貴妃更完衣,扶着姜貴妃回了正殿。
念淺安則順利回了公主府,跨進二門就見公主府張燈結彩,節日氣氛相當濃郁,公主府當差的下人半點不受隔壁的影響,該吃吃該喝喝,見小主人回府少不得圍上來,一批一批輪着磕頭說吉祥話,順便讨賞錢。
安和公主、念驸馬和劉嬷嬷都不在,估計是沒空與仆同樂。
念淺安代表父母爪子一揮,非常霸氣地點着陳喜道:“跟着小喜子去外院賬房,每人都多領一個月月例。
”
她沒分成飛魚衛的賊贓,依舊是個窮鬼,過節費什麼的她可豪不起,還是讓當爹當娘的出皿好了。
下人們哪知小主子内心正嘿嘿嘿,熱熱鬧鬧地謝賞,歡呼着随陳喜散去。
遠山、近水這才能近念淺安的身,一個細細禀道:“公主一回來,就和驸馬爺去了隔壁。
吳老太醫也過去了,給老夫人診過脈開過藥,隻說好好靜養不能動氣,想來問題不大。
倒是大夫人,吳老太醫用過針才蘇醒過來,抱着大姑娘隻是哭,勸也勸不住。
”
另一個眼神直往念淺安頭頂瞟,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哪個給姑娘重新梳的頭?
手藝這麼差,梳得跟被狗刨過似的難看!
”
念淺安默默給楚延卿點蠟,偏頭看着倆二貨,笑得相當高深莫測,“六皇子梳的。
”
遠山近水雙雙愣住。
自以為知道很多的近水瞥一眼遠山,嘿嘿嘿地忍着沒追問。
“你又做什麼怪相?
你這張嘴,以後少不管不顧地亂說,沒得白給姑娘惹麻煩。
”遠山一頭霧水,攆着近水道:“趕緊服侍姑娘更衣,好往隔壁去。
我去端水來,你快跟上姑娘。
”
近水見遠山鑽進小廚房,忙屁颠颠追進内室,邊服侍念淺安換衣服,邊叽叽喳喳八卦道:“大姑娘落水被救的事都傳遍了,奴婢怎麼聽說,單姑娘也是被人擡出宮的?
公主和驸馬爺都回來了,姑娘還留在宮中,是不是交泰殿的暖閣出了什麼事兒,還和姑娘有關?
”
倆二貨以前沒少随原身出入皇宮,倒也清楚哪兒是哪兒,姑娘們會被安排在哪裡領宴。
念淺安深覺近水二歸二,于某些事上還挺靈醒的,點點頭正要說話,遠山就端着水盆進屋來,“姑娘,劉嬷嬷來了。
”
劉嬷嬷緊跟其後,臉色不太好看,“姑娘隻管歇着,不必過去隔壁。
”
念淺安訝然,“出了什麼事兒?
”
劉嬷嬷聞言臉色更難看,直跟被人塞了一肚子隔夜飯似的惡心,“孔司員請了官媒上門提親,說要求娶大姑娘。
門房沒能攔住,老夫人見着人一聽這話,當即就摔了茶盞……”
念淺安一臉震驚地打斷道:“誰?
嬷嬷說誰要求娶大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