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棠?
”念淺安正專心吃瓜,聞言大為意外,不禁探身問道:“于海棠人在宮裡,怎麼會遭遇江洋大盜?
不是說她進京投靠姜貴妃後,就留在宮中沒有另尋過住處,一直和七皇女同吃同睡,住在皇女所裡?
”
負責給衆人分茶水點心的念媽媽一聽也驚了,“七皇女也出事兒了?
”
莊子下人忙擺手道:“七皇女倒沒出事兒。
單單于姑娘一個。
姑娘怕是不知道,這于姑娘進京沒幾年,隻陪着七皇女幫姜貴妃操辦過幾次宴席、聚會,就傳出了貞靜淑慧的才女名聲。
于姑娘才情在外,隔三差五就會出宮逛書局,為自己個兒和七皇女采買好書好墨。
這本是口口相傳的文雅事兒,哪想那些江洋大盜連姜貴妃的人都敢動!
竟盯準了于姑娘出宮的日子,埋伏在書局外頭!
好在于姑娘身份不同,出宮時身邊帶着宮中侍衛,才沒真給擄去。
比其他姑娘少遭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
說着猛灌幾口好茶,彈舌道:“于姑娘險些被擄這事兒還不是最稀奇的,更稀奇的在後頭呢!
”
遠山近水四隻眼睛掃過去,莊子下人哪裡還敢賣關子,忙緊接着道:“原本這大盜擄人的事兒不能鬧這麼大。
受害的人家不是高門大戶,就是和宮裡有幹系的,不管是為了姑娘家的清白,還是為了自家名聲,哪個不能使點手段把這事兒揭過去?
偏于姑娘和尋常姑娘家不同。
明明能請姜貴妃出面把事情抹平了,偏要反着來!
回宮就自己個兒往椒房殿宮門前一跪,還說動護送她的侍衛頭子作證,一番經過陳述得真是令聞者驚心、見者同情!
姜貴妃一見于姑娘強忍害怕,淚也不肯掉一滴,當即就驚堂木一拍咳咳,不對,當即就氣得砸了茶盞,帶着于姑娘去求見皇上,請皇上務必命人緝拿嚴懲惡徒,皇上一聽天子腳下竟有如此狂徒,當場就扔下執字兒簽子……”
遠山近水聽到這裡一人吐一口瓜子皮,提醒道:“府衙大人和縣老爺才扔執字兒簽子呢,皇上龍案上不擺公堂簽筒。
”
念淺安抽着嘴角補充道:“……皇上也不會扔玉玺禦印聖旨。
”
莊子下人頓時卡殼兒,果斷跳過這一節道:“總而言之,皇上一聲令下,五城兵馬司首當其沖被罵了個狗皿淋頭!
别說幾位當值的指揮使,就連正在東郊小住的徐世子,也被勒令即刻銷假、盡快回城,全力捉拿江洋大盜!
天子這一震怒,别說五城兵馬司了,連府衙和兵部都先後驚動了。
這還沒過半天呢,皇上又聽了姜貴妃的進言,請四皇子往禦書房商議了小半個時辰,定下由四皇子總領這事兒。
消息一傳開,大盜擄人的事兒能不鬧大嗎!
于姑娘可真是一捅就将事情捅破了天。
換成尋常姑娘家,哪個不又羞又怕地回家哭着躲着,巴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覺,把事情給遮掩過去呢!
這下叫于姑娘這麼一鬧,想躲想藏的都不得不站出來了。
這會兒府衙和五城兵馬司不定怎麼熱鬧呢!
消息能傳得這麼快,還能往咱們東郊這清靜矜貴地兒傳,還不是因為連四皇子都授皇命出面了!
諸位說說,于姑娘這樣反其道而行,稀奇不稀奇!
”
遠山近水對視一眼,齊齊點頭,“稀奇,可真稀奇!
”
念淺安卻越聽越驚疑,抓住關鍵問,“你說受害的人家中,有和宮裡有幹系的,是單指于海棠一個?
”
“不單于姑娘一個。
”莊子下人搖頭道:“不過其餘的不打緊,或是些在内務府擔着職的,或是宮中侍衛家中往宮裡送吃送用的女眷。
就數于姑娘身份最貴重,不然也不能請動姜貴妃出面,又驚動了皇上不是?
”
念淺安聞言心頭一震,心思已經不在于海棠身上,直擊重點再問,“除了你說的這些,外頭有沒有傳那些被擄走的姑娘家,被江洋大盜關了幾天到底怎麼個虐法兒?
”
“沒被虐,都沒被虐待!
”莊子下人狂擺手,“除了吓着了都好好兒的。
即沒缺胳膊也沒少腿。
不然小的哪兒敢說來污了姑娘的耳朵。
”
念淺安忽然震驚不下去了,掏了掏耳朵換了個說法,“……不是你說的那個虐。
你隻說她們被放回家時,身上有沒有多出什麼東西,或是少了什麼東西?
比如穿着,比如首飾?
”
莊子下人還真有所耳聞,立即點頭道:“這個小的知道。
那些江洋大盜雖說來曆不明,擄人還不求贖金實在古怪得很。
不過小偷小摸也沒少拿,被放走的姑娘家身上首飾就沒剩幾件,不是丢了就是被那些惡徒順手摸走了。
更古怪的是,一個個都丢了繡花鞋,或一隻或一雙,也不知被關在什麼地方,竟都把鞋落下了。
”
念淺安聽到這個即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答案,頓覺手裡的瓜掉了,“……原來如此。
”
遠山和近水忙湊過去,“姑娘,什麼原來如此?
”
念媽媽卻是老眼皮猛地一跳,不動聲色地打賞過莊子下人打發走人,關上門也湊了過去,“姑娘的意思是,這些個專門劫持姑娘家的江洋大盜,和前些天想擄走您的假農夫假獵戶,是一夥兒的?
”
遠山近水吓得瞪大雙眼,“不能啊!
那假農夫假獵戶是見财起意,這些江洋大盜為的可不是财!
再說了,事情鬧得這麼大,外頭可沒傳出姑娘一字半句的流言。
可見徐世子和柳公子早私下處置好了,也可見兩撥人不是一夥兒的。
”
念淺安險些為倆二貨流下老懷大慰的熱淚:繼發現了念媽媽的閃光點後,遠山和近水也學會動被驢踢過的腦子了!
果然逆境使人成長!
于是在最初的驚疑過後,念淺安内心已經毫無波動,甚至露出了欣慰而安撫的笑,先點頭道:“媽媽和遠山、近水說的都對。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江洋大盜和假農夫假獵戶确實是一夥兒的。
”
又搖頭道:“媽媽和遠山、近水說的也都不對。
這兩撥人雖然是一夥兒的,但是手段不同,唯獨目标相同。
劫持的不是和宮中有關的,就是像我和于海棠這樣,或出身高或身份高的姑娘家。
”
遠山和近水兩臉懵,“如果不是奴婢亂說話,而引來假農夫假獵戶想劫姑娘财的話,那他們擄走姑娘是想幹什麼?
”
“我怎麼知道?
”念淺安并不打算推翻念媽媽三人以為的“真相”,果斷祭出轉移重點大法,“至少能肯定他們不是針對我一個人來的呗。
至于這夥兒人究竟想幹嘛,自有領了皇命的四皇子操心。
你們想知道?
有本事别問我,有本事問四皇子去。
”
遠山近水果然重點全偏,“四皇子是七皇女的長兄,下梁不正上梁歪,七皇女讨姑娘嫌,奴婢們自然和姑娘一條心,瞧四皇子和七皇女都不順眼。
有本事也不去問四皇子。
”
念淺安略無語,“……雖然想表達的意思很到位,但應該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念媽媽嫌棄地瞪遠山近水一眼,看着念淺安擔憂道:“雖說外頭不知道三懷山上曾發生過什麼,但難保四皇子哪天捉拿到那夥江洋大盜,牽連出假農夫假獵戶。
姑娘回府後,還是和公主說清楚,讨個主意的好。
”
“媽媽别關心則亂。
徐世子是知情者,且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有他協助四皇子,近水樓台有什麼事也好遮掩。
”念淺安表示拒絕,有意安撫念媽媽三人,故意問念媽媽道:“我娘要是知道我險些被擄走,頭一個就得剝了遠山、近水的皮,媽媽可舍得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倆二貨?
”
念媽媽老臉微紅,面露猶豫道:“……有點舍得。
”
遠山近水頓時哭着努抱念媽媽大腿。
念淺安又無語又好笑,“行了,這事我有分寸。
我可舍不得念媽媽晚節不保,也舍不得倆二貨被我娘抽筋剝皮。
你們自己閉緊嘴,把三懷山的事爛在肚子裡别讓我娘知道,否則我就是舍不得也得舍了。
”
遠山近水立即決定從此時此刻開始閉緊嘴,念媽媽見狀氣笑不得,到底不再提要向安和公主禀報的話,隻試探着問念淺安,“姑娘是打算和徐世子、柳公子暗地裡通口氣?
”
念淺安果斷點頭,“徐世子也就罷了,柳公子是一定要知會一聲的。
”
念媽媽曉得柳樹恩的暗衛身份,左右一權衡終于放下心來,挑亮燭火道:“姑娘趕緊寫信,回頭老奴親自送去給徐世子,如此一轉手,徐世子和柳公子也就都知會到了。
”
說罷攆遠山近水到外間守着,自己則調轉腳步往廂房去,通知念秋然主仆收拾行裝,準備動身回城。
安靜的内室裡一燈如豆。
念淺安鋪紙提筆,寫着寫着不由失笑,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
莊子下人說書似的八卦中,她捕捉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包括她自己在内,被劫持過的人無一不是曾進過宮,或是曾出入過皇宮的。
從擄人事件爆發的時間段推算,所有被劫持過的人,都曾在她和柳樹恩撞破奸情之後的半個月内,常在宮中走動。
而莊子下人所謂的古怪現象――不知落在何處的繡花鞋,隻怕是被那些所謂的江洋大盜脫了,拿去和她留在湖邊草地上的濕鞋印做對比用的。
既然抓了人又把人都放了,就說明對方沒有問出對得上号的話,也沒找出對得上号的繡鞋,更沒有找到想找的人。
且隻是吓着了人,并沒有用刑威逼,可見對方心有顧忌,并不想把事情做絕。
難怪農夫獵戶對她那樣客氣。
難怪她一直想不通,如果對方确定她是撞破奸情的人之一,又怎麼會手段這樣柔和,在她和柳樹恩跳下絕路後就放棄找尋,且沒有防備,被徐月重活捉了最關鍵的農夫和獵戶。
原來對方并不确定是她,而是動用了宮外的三教九流廣撒網。
偏冒出個于海棠,把本來能消弭于無形的擄人事件,鬧得滿城風雨。
不知道對方現在,是更狠她和柳樹恩這兩個知奸情者,還是更狠于海棠這個程咬金?
念淺安想到于海棠的所作所為,一時竟也琢磨不明白,于海棠這麼做到底圖什麼?
小白花的心思,真心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