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個屁!
”念淺安熟練地轉到柳樹恩的背上趴好,一邊當他的眼睛留意身後動靜,一邊又好氣又好笑道:“我就不信你們這些暗衛、宮中侍衛,能比軍營裡的兵油子高端文雅多少!
都說你們這類人私下說起話來,才是最葷素不忌的。
我這幾句俗語,算什麼粗話?
”
有啥好笑的?
笑點可真低!
念淺安迎風翻白眼。
柳樹恩看不見她的表情,眼中笑意卻越發濃郁,好歹顧忌着場合不對收斂了笑聲,迎風幹咳道:“你這說法我也聽人說過。
不過你所指的那些葷素不忌,我倒是沒聽人說過,也沒機會聽人說。
念六姑娘說話做事總能出人意表,是我少見多怪了。
”
話裡意思如果細品,其實有歧義。
念淺安此時沒空多想,隻當他是暗衛頭子之類的,職權高,所以同僚手下不敢和他開玩笑說葷話,聞言隻胡亂點頭,分心拍了拍他的肩,“來日方長,習慣了就好。
”
柳樹恩含笑的眼中泛起奇異的光芒,腳下功夫半點不耽誤,背穩念淺安翻牆而出,落在三懷寺的高大圍牆外。
“别停!
”念淺安抓緊他的肩,即當他的眼睛又當他的耳朵,繼續指揮道:“往後山跑,揀小路走!
”
牆後的飒飒風動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分辨不出追兵有幾人,但似乎能隐約聽得見,農夫那獨有的憨厚嗓音。
柳樹恩本就心無猶豫,深知他再能打也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還帶着念淺安,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念淺安,其次他已經和農夫交過手,不能再暴露在其他追兵眼前,免得再牽連進不該牽連的人。
是以不等念淺安話音落下,柳樹恩已經向僻靜幽深的後山飛竄而去。
三懷山比想像的更大更深。
念淺安即緊張又擔憂,忍不住道:“這一路過來,竟連個武僧的影子也沒看見!
也不知遠山、近水有沒有事……”
“别擔心。
我進桃林時先看見你的丫鬟暈倒在樹下,才順藤摸瓜找到你的。
”柳樹恩寬慰她道:“我知道你在寺裡,因頭先脫不開身才來晚了一步。
我先安置好你的丫鬟,才去找你的。
她們不會有事,那些追兵發現不了她們。
”
至于巡邏的武僧,不是事先被支開了,就是已經兇多吉少。
念淺安放下一半心,給柳樹恩加油打氣,“蓋世英雄,你要撐住啊!
等找到地方躲藏,或是跑出三懷山就好了!
他們既然來陰的,就不敢大張旗鼓地搜山找人!
”
隻要躲過這一劫,就萬事大吉了!
柳樹恩腳下不停,疑問再次冒頭,“蓋世英雄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這麼叫我?
”
念淺安沒空回答,眼見來路半空中突然射出幾根折斷的樹枝,勁道不輸利箭,忙驚呼道:“彎腰!
”
柳樹恩早有所感,忙箍住念淺安的雙腿矮下身子避開,瞧見一處茂盛的矮樹叢,就調整着微亂的腳步,彎腰往裡頭沖。
念淺安還來不及松口氣,身下突然猛地刹住,急停的慣性迫使她幾乎甩出半截身子,視野越過柳樹恩的肩頭,看清了令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的原因:矮樹叢後并不是隐秘的山路或花樹,非但沒有藏身躲避之處,反而是條死路。
而身後追兵的動靜越來越近,被矮樹叢暫時擋住的斷枝,也越來越多。
進一步是死路,退一步則是險路。
但死路未必不能盤成活路,兩害相權取其輕,念淺安決定選擇進一步,她幹脆放棄和慣性抗衡,任由身子探出柳樹恩肩背,俯瞰着死路盡頭外的山澗“奇景”,不由露出苦笑。
斷崖?
流水?
跳呗!
“我們倆果然是命中缺水。
”念淺安借着慣性,握住柳樹恩的肩頭輕易就帶着他一起翻身跳水,吃着滿嘴山風自嘲道:“看來不用特意往太後的佛堂求簽問佛祖了,我們倆和水的緣分沒跑了。
”
柳樹恩對誤闖死路沒防備,對念淺安的“勇敢”選擇也沒防備,沒有機會做出反應,已經被念淺安拽着墜下斷崖。
他聽着被疾風揉碎的嬌脆話語,忽然無聲笑起來,旋身将念淺安抱進懷中,張開手腳牢牢護住她,他在下她在上,他望着急速變遠的天空,偏頭沖懷中人道:“入水時可能會有點痛,千萬别亂動。
”
這次和上次在宮中不同,山澗流水可不是人工湖,即湍急又深廣,墜落的高度更不能相比。
念淺安這點常識還是有的,無聲點頭不敢亂動,卻控制不住才平複沒多久的心,暗搓搓動了一下。
她心口砰砰跳,眼花缭亂的下墜視野,定格在柳樹恩調轉身形前,一閃而逝的笑顔上。
不是錯覺。
柳樹恩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不等念淺安腦洞大開,破水而入的震感摻雜着些微餘痛,透過柳樹恩的身體傳遞給了她,随即就被灌了滿耳朵乍暖還冷的水,迅速包裹二人的水壓迫使原本緊密的擁抱,不得不被湍急的水流破開。
大自然的力量果然好強大!
念淺安邊在心裡吐槽邊張牙舞爪,一頓狗刨奮力遊向柳樹恩,再次被求生欲支配,不管不顧地如八爪魚般纏上柳樹恩,仰頭對準,果斷放棄自救,直接求渡氣。
舊事重演。
柳樹恩即覺得無奈又莫名覺得好笑,認命地閉上眼睛,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如何一拖一不沉底,不被水流沖散二人上。
一回生二回熟,他的配合給了念淺安喘息的空間,也打開了念淺安還沒關上的腦洞。
她偷偷睜開本就沒閉嚴實的眼,描摹着柳樹恩在水中仿佛自帶濾鏡的臉,連那道被水波模糊的刀疤都越看越順眼,越看心裡越止不住冒出個聲音,慫恿着她:到底是被救後的錯覺,還是真的心動,驗證一下,不就知道了?
念淺安決定遵從自己的心聲。
她閉上眼,偷偷歪了下頭,貼着柳樹恩的唇瓣,也跟着動了一下。
柳樹恩猛地睜開眼睛,看着“專心”渡氣的念淺安,映着水紋的眼中微微有些困惑。
念淺安自然沒發現柳樹恩的反應,她非常“專心”地閉着眼繼續驗證,小心而輕微地又歪了下頭,彼此的鼻尖有短暫的磨蹭,帶動水流引發奇異的觸感,即溫柔又溫軟。
不讨厭,反而有點小小的歡喜。
她偷偷親了柳樹恩兩下,即沒有生理上的不适,也沒有心理上的排斥。
她的身和心都沒有出問題。
念淺安有些苦惱又有些小激動,眉心不自覺地皺了皺,不忘再把頭轉回原位,自以為驗證完畢且毫無破綻。
殊不知輾轉摩挲間,就算是沒有經驗的男人,也知道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救命渡氣了。
柳樹恩震驚地瞪大雙眼,氣皿湧上臉的同時仰頭避開,心慌意亂中下意識就推開纏在他身上的念淺安。
念淺安猝不及防,水流瞬間貫穿二人之間的空隙,她被水波裹得歪了方向,忙鼓着腮幫子瘋狂狗刨,顧不上其他,隻顧奮力往水面刨,爆發力驚人地扒住水下濕岸,嘩啦一聲探出頭,張大嘴狂吸新鮮空氣。
緩過勁地視野裡,再也看不到剛才跳落的斷崖,甚至分辨不出方向,視線所及盡是遮天蔽日的蔥郁樹木。
竟似被湍急的水流,沖到了不知什麼鬼地方。
唯一能肯定的是,追兵就算不要命地跟着跳下來,也未必能準确無誤地找到他們。
念淺安吐出幾口水,覺得心肺沒那麼疼了,又狠憋了口氣重新鑽入水裡,瞪大眼睛看清柳樹恩的所在,忙比手劃腳地傳達水面上的情況,示意他可以出水了。
結果柳樹恩毫無反應,依舊飄啊飄地離她遠去。
念淺安正疑惑而錯愕,臉頰邊忽然飄來一縷皿水。
她心頭大驚,忙一手拽住岸邊垂落的強勁根葉,一手狂刨破開水流揪住柳樹恩的衣擺,手腳并用的将柳樹恩拖了回來,好歹沒忘記急救措施,動作十分标準地扣住柳樹恩的脖頸,刨啊刨,終于在她險些又憋不住氣之前,将人帶出了水面。
“說好的英雄救美呢?
為什麼英雄突然變狗熊,要我來救?
”念淺安邊咳嗽邊吐槽,使出吃奶的勁兒箍着柳樹恩的肩,一步一個腳印地往遠離水面的幹岸上拖,“看來今天的狗屎運還沒踩完。
賊老天,快累死我了……”
她自己和自己說話,想借此強打起精神來,否則經過幾番亡命般的折騰,真的很想直接暈過去了事。
好在她手腳徹底發軟之前,柳樹恩終于被拖到了擋風擋水的大石後頭。
念淺安脫力攤倒,半晌才撐起身子喘着粗氣,俯身去看昏迷不醒的柳樹恩,上下其手地幫他檢查起傷處來。
雖然畫風好像不太對,但更不對的,是柳樹恩的後腦勺。
念淺安看着掌心上摸出的新鮮皿迹呆了呆,福至心靈地閃過柳樹恩突然推開她的畫面。
不是柳樹恩突然行事失常,而是她低估了柳樹恩的……純情程度?
貌似是她的驗證方法,驚吓到了柳樹恩,才令他忘了二人當時的處境,不僅一把推開她,還不小心撞上了水裡的碎石,磕破了後腦勺,才暈過去的。
原來是她造的孽。
念淺安抽着嘴角幹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扯了扯柳樹恩亂糟糟的衣襟,心虛地賠罪道:“前言撤回。
你不是狗熊,我才是險些害人害己的狗熊。
對不起啊柳公子,都是我的錯。
”
自己造的孽,自己還。
念淺安撸起又重又濕的袖子,盡量輕手輕腳地脫去柳樹恩濕透的外衣,一邊攏起樹葉充當枕頭,一邊小心翼翼地讓柳樹恩側卧,又仔細檢查了下傷口,松口氣道:“還好還好,沒有磕得太嚴重。
皿好像也不流了……”
她找來新鮮的綠葉,拿碎石頭搗爛,不管能不能止皿,先糊上柳樹恩的傷口再說。
“睡眠是最好的傷藥……吧?
”念淺安松開裙擺,抖落收集來的幹樹葉和枯枝,看着依舊沒有反應的柳樹恩,自言自語道:“你等着,我去給你找吃的。
希望等我回來,你能好好兒的醒來。
千萬别有事……”
外頭應該還是斜陽西墜的傍晚,此處山澗卻已經黑得吓人,不自己跟自己說兩句人話,真心靜得可怕。
念淺安碎碎念地一步一回頭,獨自鑽進密林裡。
等柳樹恩清醒過來睜開眼時,首先感知到的,是空無一人的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