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死了。
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熱鬧的人群充滿了張龍潛的視野,嘈雜的聲音穿過她的耳膜,卻無法激起她心中一點波瀾。
煩死了。
目光毫無焦點,張龍潛漫無目的的走着,心中不斷的重複這一個念頭。
真的,煩死了,這些人。
她停住腳步,看着往來不息的人流,心中浮現出陰暗的想法。
為什麼你們能活着?
明明他都已經不在了,為什麼你們還能這麼開心的活着?
為什麼……隻有他不在了?
張龍潛轉過身,朝着僻靜的街道走去。
這是一條充滿了老舊建築物的街道,一些很有年頭的房子靜靜地立在街道兩旁,這裡開的店也是一些不受年輕人歡迎的沒有任何時尚氣息的店,就算是酒吧看起來也像是八九十年代的感覺,因此就算是白天,這裡也相當冷清。
張龍潛在一家名為“尚武”的老舊酒吧前停下,看也沒看門上挂着的“暫停營業”,她徑直走進酒吧旁一條有些昏暗的巷子。
小巷比一般巷子略寬一些,裡面雖然陰暗,卻意外的整潔,還有幾把長椅靠牆放着。
張龍潛在最裡面的那張長椅上坐下,雙目無神地看着正對面的小店,卻似乎看着什麼不存在于世的影子。
一個潔白的,永遠不會被污染的影子。
“咦?
龍潛?
”
甜美可愛的白露突然出現在張龍潛的視野中,她一臉驚喜的看着張龍潛,身旁還站着一臉淡漠的周邈。
“龍潛你也喜歡這家店嗎?
”白露毫不猶豫的在張龍潛身邊坐下,一臉微笑地看着她,“這家書店雖然很舊,但是裡面的書意外的很齊全呢!
龍潛你也喜歡書嗎?
”
聽見那興奮的聲音,張龍潛立即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轉身離開。
“龍潛!
”白露“哒哒”的跑到張龍潛身前,一臉開朗的笑容,“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
”
張龍潛看也沒看她,繞過她離開了。
“唔……”白露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看着張龍潛的背影,“為什麼她都不理我呢?
”
周邈随意翻着手中的書,沒有理會白露。
白露看了看周邈,随即堅決地望天道:“我一定會讓她變成我的朋友的!
”
周邈合上書,終于淡淡的開口。
“不要總是把你的堅持用到奇怪的地方。
”
走出小巷口時,那裡果然也有幾個聚在一起的小混混,這個城市就是這樣,到處都能見到這種人的身影。
沒有絲毫害怕遲疑的從那幾個小混混身邊走過,張龍潛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們的存在一樣,她默默地走到街對面上了一輛公交車,坐下,靜靜的看着窗外變幻的景色,雙眼卻沒有一點神采。
幾站之後,她下車,走進了墓園。
在一座還很新的墓碑前停下,張龍潛安靜的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想要哭,卻已流不出淚水。
靜靜的凝視那個名字,許久許久,張龍潛慢慢擡起了手,輕輕觸碰自己那看起來十分雜亂,就像是胡亂剪成一樣的發梢,她用力的握住自己的發絲,用力得指節都發白了,手也不禁微微顫抖,然後她就那樣顫抖着慢慢蹲下,埋下了頭。
“……為什麼會這樣?
”
輕微的呢喃同樣也微微顫抖,嘶啞的,低沉的,宛如恸哭一般。
中午回到家,父親一臉擔心的看着張龍潛,還沒等他說話,張龍潛就看着自己的父親,露出一個微笑,輕聲說:“沒事的,爸爸,隻是現在還不習慣而已,會慢慢好起來的。
”
知道自己多說無用,父親歎了口氣,露出慈祥的微笑:“去洗手吃飯吧,下午要上課嗎?
”
張龍潛點點頭,換了鞋進屋。
面對着一臉溫柔的父親,一直陰沉的張龍潛臉上總算是稍微有了些生氣,吃完飯幫忙收拾了桌子之後,她便跟父親說了一聲,慢慢走去學校。
“龍潛,你來啦!
”
剛進教室,一個開朗得有些過分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張龍潛無視聲音的主人,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可惜聲音的主人有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她看着自己的同桌,一臉微笑:“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
張龍潛趴在桌上,無視白露。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要學會一直無視白露還是很有難度的。
因為是同桌,所以上課的時候白露總是會悄悄跟張龍潛說話,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老師從來沒有發現過,而且每天她都能說着不同的話題一個人在那裡開心,天知道她怎麼會有這麼多話題。
下課之後,張龍潛本來是更加願意一直在座位上發呆的,但由于白露一直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她便學會了到處亂晃,等到上課再回來,可是不管她走到哪裡,白露都會出現,哪怕走到廁所也是一樣。
放學的時候白露會拉着周邈跟張龍潛同行,雖然一開始隻是跟張龍潛一起走順路的部分,但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會拖着張龍潛和周邈兩個人一起去逛街,不過,結果當然是每次她一碰到張龍潛就被甩開了,然後張龍潛就會獨自離開。
對于張龍潛來說,她倒是沒怎麼在意身邊出現了一個很吵鬧的人這種事,畢竟她早已學會把不感興趣的聲音過濾掉了,但是若是被接近,她依然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很遠的距離。
但是,隻有在一個地方,她不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那家名叫“尚武”的老酒吧旁邊的小巷中,有一家沒有名字的舊書店,也是張龍潛第一次在學校外面遇見白露和周邈的地方,她總是會坐在那家書店對面的長椅上,盯着書店發呆,目光不知道看向了何處。
這個時候,如果白露或周邈坐到她身邊,她是不會馬上離開的。
也許是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的不同,白露在這個時候總是很安靜,當然更可能是她隻顧着去書店看書的緣故,所以這時坐在張龍潛身邊的通常隻有安靜的周邈一個人。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她們三人幾乎每天都會到這家書店來,然後張龍潛安靜地坐在書店外的長椅上,白露則歡快的跑進書店。
幾乎都不開口的周邈在張龍潛身邊坐下,眼睛看着手中的書頁,突然淡淡的說道:“小露她讓你很煩吧?
”
張龍潛隻是看着滿是書架的書店,沒有回答。
周邈也隻是看着手中的書,不再說話。
過了半晌,張龍潛突然開口。
“你們最好離我遠點。
”
聲音淡淡的,卻充滿了死氣。
周邈看了她死氣沉沉的臉一眼,淡淡說:“這樣把自己一直隔開沒有任何意義,不僅對于過去無法挽回,就連現在你也會錯失。
”
似乎被戳中了不可觸及的地方,張龍潛一下站了起來,她眯着眼俯視低頭繼續看書的周邈,聲音中出現一絲淡淡的憤怒:“你又知道什麼?
憑什麼這麼說?
”
“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周邈合上書,擡頭看着張龍潛,“對于已逝的人來說,看到所愛的人珍惜現在才是最好的事。
”
“珍惜現在?
”張龍潛移開目光,擡頭看向被小巷分割成一長條的天空,“我的生活當中沒有需要珍惜的,全都是些煩死人的事物而已。
”
“朋友呢?
”
“我沒有朋友,也永遠都不會有朋友。
”張龍潛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因為害怕再度失去嗎?
”
身後傳來周邈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但張龍潛卻似乎在裡面聽到了一絲歎息。
她停下腳步,沒有回答。
但是她的心中,卻再清楚不過。
是的,就是害怕再度失去,怕自己無法守護想要保護的事物,然後陷入無盡的悔恨中。
所以,甯可不再觸碰。
“咦?
龍潛你已經要走了嗎?
等下,我請你吃雪糕。
”白露從書店窗戶看見張龍潛就要離去的樣子,便放下手中的書走向門口的冰櫃,同時在自己身上到處翻錢。
周邈走過去,掏出錢說:“你的錢已經都拿來買書了,今天我請。
”
聞言白露一臉震驚的看着周邈:“咦咦咦!
?
小邈居然會請客?
平時連公交車錢都不願意自己掏的小邈居然會請客?
難道今天太陽是從東西南北一起升起來的?
”
“你再說多餘的話就不教你功課了。
”說着,一直都很淡漠的周邈唇邊似乎蕩開一個微笑,“畢竟偶爾請朋友吃一次也不錯。
”
看了看伸過來的雪糕,張龍潛又看向拿着雪糕的周邈,原本毫無表情的短發少女臉上似乎有了一絲笑意:“不要嗎?
我可是很難得請一次客的。
”
張龍潛又看向那支巧克力口味的雪糕,卻似乎看到一支白皙纖細的手向她遞來同樣包裝的事物,這讓她目光動搖了一下,然後在白露以為她不喜歡這種口味時,她終于伸出手,接過了周邈手中的雪糕,然後捏着袋子轉身慢慢離開。
白露一手拿着雪糕一手使勁揮着:“龍潛拜拜!
”
捏着雪糕袋子朝巷口走去,張龍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手中那再平常不過的包裝袋上,耳邊似乎響起了溫柔清澈的聲音。
“如果隻是害怕,卻什麼都不做的話,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哦!
……于你……于我……都是。
”
改變?
我嗎?
失去了我的英雄,如此軟弱的我嗎?
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況且……
沒有你的世界,改變又有什麼意義呢?
“……狐哥哥……”
輕聲呼喚着那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張龍潛難以抑制心中噴薄而出的痛苦,禁不住閉上了眼睛。
這時,幾句小聲的談話被她過人的聽力捕捉住,清晰的傳了過來。
“那個書店一向關門關得很準時,嗯……還有兩分鐘。
嘿嘿,老闆應該馬上就走了吧?
”
“嗯,然後那兩個小蘿莉會在那裡的長椅上看半個小時左右的書,不會錯的。
”
“走吧!
去跟兩個小妹妹玩玩吧!
況且那個長發小妹妹每天都來買書,很有錢的樣子,說不定身上還有不少呢!
嘿嘿嘿!
”
張龍潛停住腳步,回頭看着四個小混混走向長長的小巷,然後她收回目光,卻沒有折回去,而是依舊朝着小巷外的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