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玄奘便已經起床梳洗。
猴子懷抱金箍棒靠在門邊,注視着剛洗完臉正擦拭雙手的玄奘悠悠問道:“這就要啟程了嗎?
不多住兩天渡化渡化那個老和尚嗎?
”
“大聖爺認為,貧僧應該渡化了金池上人再走?
”
“那不是嗎?
”猴子歪着腦袋說道:“之所以要一步步走到大雷音寺,不就是為了證道嗎?
你的道是‘普渡’,既然如此,需要渡的人就在眼前了,為何不渡?
若就這麼走了,這一趟還有什麼意義?
”
注視着微微蕩漾的清水,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西方諸佛,該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貧僧才會在這裡遇到金池上人。
”
“什麼意思?
”
“行普渡之道,貧僧所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大聖爺知道是什麼嗎?
”
“是什麼?
”
“那第一個問題,便是如若盡了力,還渡不了,該如何?
”
“這……”猴子頓時笑了出來,蹙着眉頭道:“這倒是,說得不錯,盡力了還渡不了怎麼辦?
那你打算怎麼辦?
”
微微低下頭,玄奘輕聲歎道:“該說的玄奘都已經說了,渡不了,便是緣分未到,既然如此,也無需自責,啟程上路便是了。
有緣,自會再見。
若真在這裡陷住了,還如何行普渡之法?
”
端着臉盆,玄奘緩緩地與猴子擦肩而過往院裡走去。
一見玄奘從房中出來,黑熊精便急匆匆地奔了過來,一把将玄奘手中的臉盆奪了過去,嘴裡還念叨着:“這種事,還是讓小的來吧,讓小的來就好了。
”
擡着空蕩蕩的手,玄奘默默地注視黑熊精那背影。
猴子緩緩轉過臉來笑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呀。
”
“要渡衆生,漫漫長路,若連貧僧自己都看不透,還如何渡?
”玄奘長長歎了口氣道:“沒有什麼是完美的,世間的每一個生靈,皆有自己的緣,所有的一切不可能任我們為所欲為。
完美的,隻能是我們自己的心。
成佛,是将自己的心修得完美,将世間所有的塵埃隔絕在外,以此而達到極樂。
普渡,同樣是要将自己的心修得完美,不同的是,要用完美的心,去融入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又不至于因為沾染了因果而殘缺。
這,才是最難的。
”
緩緩地側過臉來,玄奘輕聲問道:“玄奘這麼說,大聖爺能聽得懂嗎?
”
好一會,猴子才緩過神來,撓撓頭道:“大概……能理解,但又理解得不是特别透。
”
“簡單地說,就是堅持本心,改變這個世界上所能改變的,然後接受那些不能改變的,入世,而不是避世,盡力去改變,而不是一味地破壞,否定。
不過,前提還是堅持本心。
這當中最難的就是‘堅持本心’四個字,若是無法做到,那麼一切皆是枉然。
”仰起頭,玄奘淡淡歎了口氣,注視着遠處的黑熊精,轉而說道:“黑毛施主心中有苦,若有機會,大聖爺該好好開導開導他。
”
“我去開導?
”猴子擺了擺手道:“算了吧,你不是要渡衆生麼?
連他一塊渡了呗。
這個不急,反正他跟着,什麼時候緣分來了什麼時候渡。
”
此時,黑熊精已經将盆裡的水倒掉,端着空盆子樂呵呵地走了回來。
玄奘一步向前,雙手合十道:“有勞施主了。
”
見狀,那黑熊精吓得連忙跑了過來,伸手去攙扶:“大師,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這是小的該做的。
”
說着,那眼睛還一個勁地往猴子身上瞥。
玄奘望向了猴子,猴子微微一愣,隻得轉頭對着黑熊精道:“都說了你是‘友人’了,别搞得自己像個仆人,懂嗎?
”
黑熊精連忙點頭哈腰道:“大聖爺教訓的是,大聖爺教訓的是。
”
“知道就得改。
”
“一定改,一定改。
”
嘴上說是要改,可黑熊精看猴子與玄奘的眼神,卻還是一樣的敬畏,哪裡有點什麼“友人”的樣子?
如此情形,玄奘也隻得無奈歎了口氣,又是朝着黑熊精行了一禮,轉身走入屋内,隻留下猴子與黑熊精依舊站在院子裡。
黑熊精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
“别杵着。
”背過臉去,猴子冷冷道:“該幹嘛幹嘛去。
”
“是,大聖爺,小的遵命。
”
說罷,黑熊精連忙轉身離開。
待到黑熊精走後,猴子才喃喃自語道:“堅持本心,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這話怎麼聽着……後兩句是特意說給我聽的嗎?
嘿……這個玄奘啊……”
轉過身,他晃晃悠悠地朝着一旁走去。
……
金池匆匆推開禅室的大門直沖而入,指着門外,氣喘籲籲地對文殊道:“尊者,不好了,那玄奘要走。
”
“要走?
”正在閉目打坐的文殊緩緩睜開雙目道:“他怎麼……忽然要走?
”
“貧僧也不知道,貧僧的弟子以請玄奘講經的名義,百般挽留,可他就是不答應。
尊者,現在該如何?
”
文殊略略思索了一番,輕聲道:“你去留他試試看,盡可能,想辦法讓他留下,就說你有惑,要他解。
”
“貧僧……貧僧這就去。
”卷起袈裟,金池稍稍猶豫了一下,掉頭沖出了禅室。
……
禅院門口,黑熊精已經将他行囊都用膽子挑到了肩上,小白龍牽着馬,猴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玄奘,則正在與衆僧拜别。
“玄奘法師留步!
玄奘法師留步!
”遠遠地傳來了金池的聲音。
衆人回頭,望見金池着卷着袈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跑到玄奘面前,金池撐着膝蓋氣喘籲籲地說道:“玄奘法師……請留步,貧僧還有惑未解,想請法師多住些時日,替……替貧僧解惑。
”
一時間,衆僧面面相觑。
“這……”
玄奘扭頭望向了猴子,猴子則側過臉望向另一邊。
這一望,那目光卻是透過院牆直達文殊的所在。
“讓這老和尚來留人,怎麼個意思?
”一個聲音在文殊的腦海中響起了。
“大聖爺知道貧僧在啊?
”
“早知道你在了,隻是懶得和你打交道,免得一個不小心把你殺了。
”
“大聖爺說笑了。
”
一旁的玄奘稍稍猶豫了一番,輕聲道:“既然金池上人如此說,那……玄奘就再留兩天吧。
”
“你還真打算留下來啊?
”猴子頓時一陣錯愕。
那金池有些驚慌地看了猴子一眼,連忙拉着玄奘的手道:“玄奘法師這邊請,貧僧今日要與你細論一番佛法。
來人啊!
快幫玄奘法師将行李收好,将馬栓好!
”
說罷,扯着玄奘就往禅院裡走,那一衆僧侶也一個個略帶驚慌地迎了上去招呼其他人往裡走,隻是始終沒人敢接近黑熊精。
相比之下,猴子雖然也是個妖,但到底還是人形,也隻有常人般大小。
那黑熊精卻不是。
小山一般的身軀,便是走過大門都得躬着身子,再加上那張臉,确實駭人。
一行人折騰了大半天,最終卻沒走成。
玄奘直接就被金池給拉到偏殿去了,非要他給自己講經不可。
猴子不放心,也便跟了過去。
至于小白龍和黑熊精,則徑直返回原來住的院落。
走到一半,小白龍忽然微微一愣,目光閃爍地朝着一旁躲了開去。
找了個沒人得地方,小白龍從腰間摸出了玉簡。
剛一貼到唇邊,玉簡的另一端便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讓你走你還真就一去不回了?
什麼意思啊你?
”
“我……我這兒有點事兒。
”
“那你現在是回來還是不回來?
”
“這……”小白龍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我這暫時走不開啊。
”
“走不開?
”
“對,真走不開。
”
聞言,玉簡的另一端當即傳來了一聲尖嘯:“不回來那你就以後都别回來了――!
”
小白龍吓得玉簡一下掉落在地,連忙撿起來嚷道:“我跟大聖爺在一起,跟大聖爺在一起啊!
”
頓時,玉簡的另一端沒了聲響。
好一會,才重新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大……大聖爺?
你說你跟大聖爺在一起?
”
小白龍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悠悠道:“對,你沒聽錯,大聖爺,齊天大聖孫悟空。
大聖爺之前被佛門壓在山下,現在出來了,我跟他在一起,随便走開他要撕了我,到時候你就準備守寡吧。
”
“你現在具體在哪裡?
”
“觀音禅院,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個寺廟,旁邊有座山,叫黑風山。
”
“黑風山?
那裡還有隻黑熊精對嗎?
”
“嘿,這你都知道?
額……等等。
”小白龍微微一愣,略帶疑惑地問道:“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
……
相隔千裡之外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裡,一隻狐妖緩緩地将玉簡放到白素手中,輕聲笑道:“真得謝謝素姐姐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得到大聖爺的下落。
”
“你真的相信他跟大聖爺在一起?
”
“不久前,父親就已經說過大聖爺可能已經回來了,如今看來,該是真的了。
莺兒還有要事,就此告辭了。
”
說罷,那狐妖拱手行了一禮,轉身快步走出門外,騰空而起,隻留下白素依舊靜靜地坐着,注視着手中的玉簡發呆。
“大聖爺……他怎麼會跟大聖爺扯到一塊?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