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一年多的遊曆有什麼收獲的話,對克裡奧來說,最大的收獲就是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麼重要。
再嚴格點地說,不是沒那麼重要,而是完全的無關緊要。
六級的魔法師,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六級魔法師基本可以稱王稱霸,但在任何一個城池中,六級魔法師都排不上号。
而一個排不上号的魔法師,和一個普通人,許多時候并無差别。
去年,遊曆到桑幹城的時候,有一件事讓克裡奧尤其記憶深刻,甚至說是刻骨銘心都不為過。
那是一個傍晚,他和一位八級的魔法師前後腳入住了一間旅店,而入住了不久,那位八級的魔法師就被城主府的來人恭恭敬敬地請到城主府去了,據說那天晚上城主府有一個很上得規模的夜宴,“先生您既落腳本城,适逢此會,若是我們沒有邀請到您的話,是我們的失禮。
”
然後那位八級魔法師就客套着,被那位來者延請着赴宴去了。
而自始至終,作為一位六級的魔法師,克裡奧無人過問。
那一刻,他是真真正正的透明。
宴會什麼的未必就有意思。
但那是一個圈子,而那個圈子與克裡奧無關,或者說,與一個六級的魔法師無關。
在一個城池中,至少在兩府的人眼中,一個六級的魔法師,基本上同等于一個普通人。
若是一位少年又或哪怕是中年遇到此事,隻要稍有志氣的,都定會心中不甘,然後咬牙發誓,異年他日,我一定也要讓别人如此禮遇于我!
沖動能否化為切實的努力不好說,能努力多久也不好說,但這樣的沖動一定會有。
然而克裡奧既非少年,也非中年,而是已經邁入老年了。
歲月真的會消磨掉很多東西,包括不切實際的沖動。
那次遭遇對于克裡奧來說,隻是讓他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六級魔法師,在外界,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人許多時候都看不清自己,要麼把自己看得太高,要麼把自己看得太低。
在紅石鎮的時候,克裡奧是前者,在桑幹城之後,克裡奧是後者,但慢慢地,兩種際遇在心裡一攪和,太高和太低也就差不多中和了。
而有着這樣的一種認識,也醞釀出了與之匹配的心境。
是以,昨晚的失落,也就持續了一夜。
而一夜之後,克裡奧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從今天起,從頭開始,用十年的時間,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那個人一個證明。
享威享福,在紅石鎮已經享過了,雖然說層次不高,和城池中的有身份有地位無法相比,但性質上,又能差到哪裡去?
對于這一點,克裡奧已經看開了。
再繼續享威享福并非不可以,六級魔法師有它固有的地位。
但思索了再三之後,克裡奧告訴自己:如果是這樣,一直過到頭,我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就換個方法活。
克裡奧自忖自己二三十年的壽命還是有的,為保險起見,就算二十年吧。
那就不妨臨到老來再瘋狂一把,把這二十年拿出一半來,拿出當年剛接觸魔法時的勁頭,一心一意,拼上個十年,不管有結果無結果,都認了。
以前,一方面缺乏傳承,一方面耽于世俗,克裡奧自忖自己就算如自己的老師一般拼到七級,也基本沒有什麼上升空間了,與其那般,還不如活一個舒心快意。
現在麼,克裡奧知道,除非莫裡希洛貝爾那樣的際遇落到自己身上,不然這輩子是無緣跨出那一步的。
照這般看,不管是七級、八級還是九級,對自己其實都沒有多大差别,甚至六級能否突破到七級也差别不大。
也因此,再次拼博,究其實,并非為了修煉上的突破,而隻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待。
這十年過後,有結果也罷,沒有結果也罷,自己都可以安心了。
――縱愚笨驽鈍,縱中途有所放棄,然臨到了,吾終無愧于修者!
是以,再次修煉,不為突破,隻為重建。
重建自己身為一個修者、一個魔法師的身份。
那樣的話,就算最後還是六級,自己也可以返回紅石鎮,然後涎着臉以當年的關系找上門去,隻為對那個人說一句話:“但恨時光不能回轉,與閣下再次相識于初逢時。
”
然後,就無有遺憾了,可以平靜等待該有那一天的到來。
晨曦初透。
天蒙蒙發亮,但總體來說還是昏昏的,也因此普通人還是在睡夢之中,而作為修者麼,起與未起,兩者皆有。
往常時候克裡奧是沒起的。
但這一天,他起來了。
不止是這一天,以後的十年,他都會在這個時候起來。
多年的習慣改變起來還是很有一些不适應的,而且,畢竟已是老年之身。
但是既然決心已下,如果連這樣的一個堅持也沒有,那也不必再說什麼從前以後了,如果真是這般,那克裡奧都會慚愧于和那個人的相識。
因為他不配!
簡單地洗涮了一番之後,克裡奧在院中活動了一下手腳。
他是租住的獨門小院,雖然院落很小,也就比房間稍微大一點點,但用來活動手腳,那也是足夠了。
克裡奧不是武者,但在紅石傭兵團的幾十年,他日常相對的卻基本都是武者,而且從才入門到一二三四級的一級不缺,幾十年的時間,共處在一個大院,就算從來都不關注,但說真的,武者怎樣鍛煉,怎樣活動手腳,他比許多武者自己都還要熟。
而且前段時間,卡巴斯基不是還從才入門一直修煉到六級麼,那個修煉,可是詳詳細細的,方方面面都沒有任何疏漏。
約摸半個魔法時之後,克裡奧略有點氣促,身上也出了一層薄汗,但是全身的氣皿已經活躍起來了,這樣就可以了,然後克裡奧就在院中緩步,一步兩步三步,待幾十步之後,氣息也平緩下來。
而後,進入房間,在床上坐定,再微微調整一下氣息,然後,阖目,然後,感應略微放開,遍布整個小屋,再然後,心神意識與元素漸漸相融,按照六級的冥想法則,緩緩運轉起來。
魔法師的冥想時間,取決于心神,取決于意識,取決于資質,取決于層次,取決于狀态,取決于意願。
心神越甯靜,意識越空明,資質越好,層次越高,能持續冥想的時間便越長,效果也就越好。
此外,身體狀态,少年之身與老年之身,很困倦的時候與才飽睡一頓之後,狀态差異肯定都是很大的,還有意願,就更不用說了,短冥想還是長冥想,淺層冥想還是深度冥想,不同的意願導緻的冥想狀态肯定也是不一樣的。
大概一個魔法時之後,克裡奧緩緩睜開眼來,同時,眼中也微微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一個魔法時,差不多也就是和他當年三級魔法學徒的時候相當。
雖然不很精确,但基本上也可以說,除了六級的硬實力架子,其它方面,綜合來看,他已退化至大約三級的水平。
其實這也是可以想見的,并不算太過出乎意料,所以微微的失望之後,克裡奧很快便調攝了心情。
三級便三級罷。
都說了是重新起步,就算跌回一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接下來就是法術鍛煉的時間了。
之所以進行法術鍛煉,主要原因其實并非是為了打鬥,而是為了加固冥想的效果,或者這樣說吧,魔法師的修煉本來就分為兩步,一步是冥想,一步是法術鍛煉。
如果沒有冥想而隻是單純的進行法術鍛煉,對魔法師來說是有害無益的,會造成心神的某種“透支”。
不過若隻有冥想而不輔以法術鍛煉,就很容易“撐着”,然後下一次冥想時,很容易産生“不得勁”或者感覺很慵懶的狀态。
這應該是魔法師的常識了,不過事實上,這個常識,克裡奧已經有二三十年都沒有嚴格履行了。
想到這裡,克裡奧便是苦笑一聲,決意重新砥砺修煉之後,才發覺此前的自己是如何之廢。
鍛煉法術就不宜在房間中了,小院裡同樣也是不宜。
心念隻是一轉,克裡奧就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地方,望海居!
并非是望海居的那個觀景長廊,在望海居下面,那些起起伏伏的小山峰,有不少是與海潮直接靠邊的,那些地方觀景固然不宜,太狹小太局促,而且草木荒蕪,又兼經常是風高浪急,通常而言就是修者也都不怎麼待見那等地方。
但對克裡奧而言,這些都不算什麼,而且很适合。
一者清淨,荒蕪正意味着清淨,二者哪怕狀态退轉,哪怕是重新砥砺修煉,他終究是個六級的魔法師,風急浪高的也正适合他進行綜合的法術鍛煉。
甚至都可以說,這等地方簡直就是專門為他而準備的。
兩個魔法時後,連趕到找地方帶鍛煉,克裡奧第一天早上的修煉正式完畢。
累是累了點,也确實不是很習慣。
但鍛煉完之後的克裡奧感覺很充實,仿佛真的重新又回到了少年時候,一種說不出的活力充溢在身心上下,而這種感覺,是之前幾十年時間都未曾有過的。
一時興起,克裡奧甚至都在原地蹦跳了兩下,然後,立定望遠。
放眼處,海天一色,無邊無際。
此時,天色早已大亮,并且,那遙遠的海面之上,一輪紅日早就已經升騰而出,正是紅染欲退、亮白将來之時。
“快開始了吧?
”遙望遠處,克裡奧負手臨風,微微而笑。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