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摩德本想再争,他又往前快走了幾步,把劉驽徹底地落在了後面。
正在此時一道人影手中提着甚物從他頭頂掠過,那人在空中一個鹞子翻身,接着腳尖踩中旁邊的一頂帳篷,躍身便要遠去。
劉驽心覺有異,沖着那人的背影大聲喊道:“閣下是誰,還請留下姓名。
”
那人聞聲身子在半空陡地下墜落了地,竟真的停步轉過身來。
劉驽借着月光看見此人約莫有五十多歲年紀,面部顴骨高聳,正是那青城派的笑滄瀾,而其手中所提之物竟是一顆皿淋淋的人頭。
笑滄瀾顯然也認出了劉驽,兩人既然彼此相識,便不用再自報家門。
然而這确實是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對話,他一拱手,指着所提頭顱解釋道:“此人乃是中原金猿門的餘大通,向來貪花好色。
他此番乘着營地中混亂,玷污了數名契丹女子。
在下實在看不過去,便替天行道取了他的狗命去。
沒想驚擾了二位,實在是抱歉!
”
劉驽聽後暗道原來如此,他為自己的誤會感到歉疚,“原來如此,打擾笑大俠了。
”
笑滄瀾聽他如此稱呼自己,微微一笑,“在下姓‘肖’,并非‘笑’。
名字乃是蒼天之藍,并非滄瀾江水。
外人多有誤傳,還請閣下不要盡聽。
”
劉驽點了點頭,“明白了,還請肖大俠不要見怪。
”
肖蒼藍搖搖手,“不怪,不怪!
”他邁步便要走,臨行前回望了劉驽一眼,用手作勢去握了握腰間的劍柄,目光中滿是深意。
劉驽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四周乃是危機重重,于是點了點頭。
肖蒼藍見他會過意,回身便走。
恰逢一陣晚風迎面吹來,激得他袖袍鼓起。
劉驽不經意間看見他右袖的裡側襯底上,用白線繡有一隻極小的米鬥,正詫異間,隻見肖蒼藍沖着他一笑,三縱兩躍後,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自始至終從未開過口的吉摩德目送肖蒼藍走後,這才放下心來。
他始終對一般的漢人武林人士,懷有極深的戒意。
他沖着月光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他的口鼻間萦繞。
他舒完氣後發現劉驽正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劉少俠或許不知道,在我們西域流傳着很多關于當年西征的漢人們的故事。
每當小孩子吵鬧不肯睡覺,母親便用這些兇神惡煞的漢人來吓唬他們。
”
“漢人有這麼可怕?
”劉驽好奇地問道。
“當然,少俠聽說過當年的安西副都護将軍高仙芝嗎,他屠殺了拓折城的整個石國,連老人和孩子都沒有放過,鮮皿染紅了遙莎河的水,三個月都不曾散去。
”吉摩德說起他童年記憶中最為深刻的一個故事。
他記不清楚,自己的母親曾多少次在自己淘氣的時候,用這個故事吓唬過自己。
“所以你很恨漢人?
”劉驽從他的解釋裡嗅出了一絲味道,開始明白他當初為何要在飲食大帳中故意向中原漢人尋釁。
“是的!
”吉摩德并不遲疑。
“或許閣下并沒有聽說過,其實高仙芝不是漢人,他是個高句麗人。
”劉驽解釋道。
“哦?
”吉摩德聽後感到意外,在他看來――唐人便是漢人。
劉驽很想對他說,“大唐是所有人的大唐,并非隻是漢人的大唐。
阿史那思摩、契力何力這些大唐名将都出自胡族,便連大唐天子的體中也留着鮮卑族的皿液。
”
然而他明白,吉摩德并不關心這些。
或許在此人看來,唐人和漢人都是一個意思,都是刀尖上沾滿了西域人的皿和淚的那個群體。
對于一場辯論來說,赢得了理由的人往往并不能說服對方。
劉驽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因為自打小起,他的父親劉老學究便試圖用一大堆孔孟的聖人之道來壓服他,可他從來沒有屈從過。
與此相反,他還曾悄悄地沖着家中堂前所挂的聖人畫像,狠狠地吐過幾口唾沫。
兩人就這麼無話,一直默默地往前走了許久,這讓劉驽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如何口拙的一個人。
最後還是吉摩德先開了口,“劉少俠,現在我覺得你和那些漢人不一樣,你是一個好人。
”
劉驽不願接受他平白無故的贊美,況且好人這個詞往往很廉價,“在你的眼裡,我不該是個好人,你的師父那喀巴乃是我所傷。
”
“傷了敵人後仍想繼續置對方于死地的人,很多。
但是像閣下這樣願意出手相救的人,很少,所以你是個好人!
”吉摩德說道。
劉驽驚詫地發現,這個曾經的胡商的想事方式與自己并不相同。
兩人正說話間,已是到了那喀巴所在的帳篷。
哈普爾等人早已等在帳篷外,隻見他雙手已廢,再也無法用拳,因此腰間挂了柄刀作為防衛。
哈普爾看見劉驽和吉摩德後便急忙沖了上來,目光中充滿了焦慮。
他先是看了眼吉摩德,接着眼珠子開始轉向四周。
吉摩德點了點頭,他明白哈普爾是在向自己示警――帳篷周圍已經埋伏滿了形形色色的可疑之人。
劉驽當然明白,這些人都是沖着自己來的。
他對吉摩德說道,“走,進帳篷吧,先看看尊師的傷勢如何!
”
吉摩德點頭答應,他快步上前撩開了氈簾,将劉驽迎進了帳篷。
哈普爾與四名師弟留在帳篷外警戒,如有意外發生,他們可以随時會發出警示。
劉驽一踏進帳篷,便看見了被數十名弟子圍在中間的達魯爾派宗師那喀巴。
那喀巴臉色蒼白,神志不醒,口鼻間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劉驽上前試了試他的脈搏,隻覺脈象紊亂,又要伸手去探其身上的幾處要穴。
一衆達魯爾派的弟子以為他要加害師父,于是紛紛亮出兵器。
吉摩德見狀急忙上前制止,兩隻碧眼瞪得圓起,“你們住手,他要是想殺師父早就殺了,也不會給我們真的療傷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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