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沈複見她言辭犀利,憂心秦王不悅,為此結怨,輕扯鐘意衣袖一下,挺身擋在她身前:“宮中規禁森嚴,外臣原不該駐足久留,殿下勿怪。
”
他欠身施禮,道:“我們這便告退。
”
李政餘光瞥見他動作,目光更冷,轉向鐘意道:“不過是句玩笑,居士怎麼動氣了?
也是我冒失,胡說八道慣了。
”
他微一側頭,注視着她低垂的眼睫,緩緩道:“居士大度,别生我氣。
”
鐘意還未說話,益陽長公主便過來了,她與皇後有隙,同太子和秦王的關系倒還好,語氣中也是姑姑對小輩的責愛:“你個潑皮,少說兩句不成麼。
”
言罷,又去看鐘意:“他胡言亂語,你隻不理就是了,要是說的過了,就差人告訴皇後,她有法子治他。
”
“姑姑,”李政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哪有你這樣揭人短的?
”
鐘意心中疲累,不欲與他糾纏,施禮道:“今日晚了,就此告辭。
”沈複向那二人颔首緻禮,與她一道離去。
目送那二人離去,益陽長公主道:“有情人不成眷屬,已經夠可憐了,你别去作弄人家。
”
“姑姑,哪有你這樣的?
”李政道:“不幫自己侄子,反倒幫外人?
”
“可懷安願意跟沈侍郎說話,卻不想搭理你。
”益陽長公主歎口氣,道:“你不準胡來。
”
“有情人?
”這三個字在李政舌尖轉了一轉,莫名多了幾分嘲諷意味,他轉身,往太極殿去了:“将來的事,誰能說的準呢。
”
……
“泡茶的水,是長公主去歲收的梅上雪,她竟肯拿出來,當真舍得,”鐘意親自沏了茶,為沈複斟上:“我也是托了你的福氣,才能再嘗一回。
”
沈複先前曾經同鄭晚庭一起到過露華山,隻是未曾進過青檀觀罷了,打量四周陳設後,他低聲道:“還住得慣嗎?
”
鐘意笑了:“這話你早就問過一次了。
”
“雖然問過,但總覺得不放心,”沈複也笑了:“總想多問幾次。
”
他相貌生的明俊,許是屢次遠行求學的緣故,較之尋常文士,書卷氣之中更添英朗,即便燭下光影柔和,目光也仍舊炯炯。
鐘意垂眼看着面前那隻蓮花杯,碧色茶葉在杯中起伏翻湧,就像她此刻複雜難言的心緒。
“我們的婚約已經取消,各自嫁娶,再無關聯,”片刻之後,她道:“我是不會再嫁了,而你,卻該早些娶妻,成家立業。
”
因為先後替父親和祖母守孝的緣故,前世鐘意出嫁時,已經二十歲整,而沈複,也已經二十五歲。
他們是青梅竹馬,自幼相識,成婚之後,也有過兩情缱绻,你侬我侬的日子,後來出了那麼一檔子事,鐘意說不恨他、怨他,當然是假的。
沈複是安國公府的嫡次子,原本不該承襲公位的,也不知他跟李政是怎麼安排的,她改嫁沒多久,安國公世子便上表稱病,請辭公位,皇帝準允之後,沈複順理成章的成為世子。
安國公與越國公曾經一起征戰天下,親如兄弟,越國公死後,甚至在他靈位前發誓會像對親生女兒一樣對待鐘意,不想自己的兒子卻做出這種事。
他是忠信之人,為此悔痛不已,無顔再見越國公府的人,不過兩年,便積郁成疾,撒手西去。
李氏與崔氏的感情,并不比彼此丈夫淺薄,比起男人,她也更能體諒鐘意與越國公府的難堪。
那時正值秦王與太子相争,那事免不得被鬧大,禦史連參秦王與沈複數十本,“托庸才于主第,進豔婦于春宮”,滿城風雨,沸沸揚揚,李氏出身世家門閥,将清名看的比性命還要重要,怎麼會受得了,安國公去後不久,也病逝了。
安國公夫婦待她沒的說,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從頭到尾,鐘意也不怨他們。
他們的喪儀鐘意都去了,李政知道,也沒有說什麼。
前廳往來的客人很多,都極客氣的尊稱她王妃,可鐘意還是能感覺到那些潛藏起來的惡意猜測與豔色揣度。
到安國公府之前,她悶了一肚子話想罵沈複,想把心裡的怨艾憤恨都發洩出去,可見到他之後,她反倒什麼都不想說了。
他瘦了,憔悴不堪,若非昔日英朗的輪廓還在,她險些認不出他。
父母先後辭世,兄弟失和,聲名狼狽,他還有什麼呢。
鐘意上了香,行過禮後,就離開了。
命運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懲罰,至于她,也沒有再說什麼的必要了。
今生再見,他也不欠她了。
鐘意說話時,沈複便靜靜看着她,那目光叫她想起鴿子來,帶着恬靜的溫柔:“左右我上面還有兄長,急什麼?
還是随緣吧。
”
以鐘意現在的身份,勸沈複另娶,未免有些尴尬,然而她也隻是将自己的态度表露出來,她相信以沈複的聰慧,會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夜色深深,時辰已晚,沈複道了告辭,鐘意送他到山門處,目視他遠去,輕歎口氣,轉身回觀。
……
李政進太極殿時,皇帝正在翻閱奏疏,他也不出聲,找個位置坐下,随意找了本書打發時間。
過了會兒,皇帝将奏疏合上,便有内侍上前奉茶,他喝了口,問:“從清思殿過來?
”
李政應了一聲。
“有喜歡的嗎?
”皇帝關切道:“你已經及冠,也該收收心,準備成家了。
”
“相中了一個,可她沒看上我,”李政道:“我過去搭話,她也不怎麼理會,略微多說幾句,還嫌我煩。
”
“誰這樣大膽,”皇帝笑道:“誰敢嫌棄朕的兒子?
”
“她一句嫌棄的話也沒說,”李政并沒有笑,可提起那個女郎時,周身氣息都溫柔了,他道:“可臉上都寫着了。
”
“那就算了,”皇帝見他如此,心中一歎:“強扭的瓜不甜,結成怨偶也沒意思,換一個吧。
”
“不,兒子隻要她,别的誰都不要。
”李政語氣堅定,隐約帶點懇求:“父皇不要給我定别人。
”
“但你也說了,”皇帝耐心道:“她不理你。
”
“兒子知道,可是沒辦法,誰叫我隻喜歡她?
”李政道:“一見她就覺得喜歡,好像前世見過似的。
”
“沒出息。
”皇帝輕輕責備一句。
“任是無情也動人,”李政輕聲道:“見了她,才知古人誠不我欺。
”
沈複目光在她面上落了一落,随即便有禮的錯開:“居士近來好嗎?
觀内可住得慣?
”
“景緻如畫,人心也清淨,”鐘意客氣的答他:“正是修身養性的善地。
”
未做成夫妻的男女,再度相見,總有些尴尬,沈複一時靜默,鐘意也不言語,氣氛倒有些冷。
鄭晚庭早知這二人婚約作罷之事,現下見郎才女貌,十分登對,倒覺有些可惜,見二人不語,方才笑道:“居士既然得閑,便聽我說一句。
”
鐘意轉向他,道:“鄭郎君受人所托,要帶句什麼話給我?
”
“居士早有京都明珠的美譽,又得神佛垂憐,有人不服氣,想與居士一較高下,”鄭晚庭笑道:“托我來下戰書,改日登門讨教。
”
“既入清淨門,便了世間事,”鐘意不願招惹這些是非,婉拒道:“美譽都是别人給的,誰喜歡便拿去吧,為此争鬥,卻沒意思。
”
“這也有理,不過,卻說不服那人,”鄭晚庭含笑道:“不撞南牆,她是不肯回頭的。
”
鐘意心中一動:“敢問尊駕,那人是誰?
”
“尊駕二字當不得,居士若不嫌棄,喚我晚庭便是,”鄭晚庭名鄭舫,字晚庭,平輩直呼,并不失禮,他推辭一句,而後笑答:“是我未過門的妻室,太原王氏的五娘。
”
太原王氏也系大家,門庭顯貴,祖上甚至能追溯到黃帝,王家五娘子美淑容,才通達,也是五姓七望中極有盛名的女郎。
“五娘子原是許了晚庭,”鐘意從善如流,笑道:“恭喜。
”
鄭晚庭見她不再推辭,便知是應下了,見沈複不語,鐘意不提,心知二人境遇尴尬,不好久留,拱手示禮,道了告辭。
玉夏玉秋在側,見那二人上馬遠去,鐘意仍立在原地不語,心中擔憂:“居士……”
“我無妨,”鐘意神情淡然,搖頭道:“隻是有些感慨。
”
三年前,沈複往西蜀求學時,她才十二歲,的确生不出什麼戀慕之心,可他們自幼一起長大,也是青梅竹馬。
她喚他幼亭哥哥,他叫她阿意妹妹,三年不見,便以書信寄情,信件往複,摞在一起,也不比桌案矮。
前世她改嫁秦王,嫁妝一并帶入王府,那些書信也在其中,她叫人取了火盆,咬着牙一封一封燒掉,覺得比剜心還要痛。
或許時間真的可以淡化一切,現在再見到他,她卻覺無波無瀾,生不出什麼觸動了。
“罷了,”最後,鐘意垂下眼睫,說:“我們回去吧。
”
……
窦太後上了年紀,愈發笃信佛道之說,每日在嘉壽殿中吃齋念佛,為逝去的兒孫祈福,因鐘意的菩薩入夢之說,也常召她入宮說話。
後來,窦太後見她喜愛文經,便許她可往弘文館去觀書抄錄。
按制而言,弘文館序屬前朝,太後是管不到的,然而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弘文館的學士與校書郎們也不會為這點事斤斤計較,駁了太後情面。
鐘意自己也明白這點,得了空便去坐會兒,翻翻書。
這日午後,窦太後往内殿去歇息,她便随同兩個宮人,往弘文館去了,同值守的校書郎問聲安,照舊取了幾本,尋個地方坐下細閱。
日頭一點點偏了,館内卻始終靜寂,除去翻書聲,再無别的聲響,鐘意翻了一頁,便聽有腳步聲近了,有人低聲問了什麼,不多時,便有校書郎來問:“居士,《夷事五訣》在您這兒嗎?
”
鐘意回頭去看,便見不遠處站了個中年男子,紫圓領袍,束金玉帶,佩十三銙,氣度威儀,眉心處有道深深紋路,想是經常皺眉的緣故。
“原是鄭國公當面,”鐘意有些頭疼,起身施禮道:“竟在這兒遇見了。
”
魏徵看見她,眉頭便習慣性的皺起:“居士怎麼在此?
”言罷,又去看侍立一側的校書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