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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夫妻

鐘意 初雲之初 5576 2024-01-31 01:06

  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皇帝這夜睡得并不安穩,夢中依稀有舊人來,天色将明未明時,便起身洗漱,往前殿去了。

  “青雀還在那兒跪着嗎?
”他問内侍。

  内侍應道:“是。

  “殿中爐火沒熄吧?
天寒地凍的,别冷着他,”皇帝念叨一句,又道:“罷了,朕去看看他吧。

  清晨起了一層霧,視線也朦胧起來,天有些冷,他腳步不覺更快了些。

  李政便跪在殿中,身姿挺直,似乎不覺得累,皇帝見了,反倒更加心疼,上前去喚他:“青雀。

  李政下意識回過身,應道:“父皇。

  内殿中光影昏暗,自有内侍去掌了燈,皇帝扶他起身,視線忽然在他面上頓住了:“你哭過?
昨晚朕走後,有人來過?

  前一句話是問李政,後一句卻是問職守内侍,侍從們見李政不曾開口,便垂首道:“無人來過。

  皇帝握住兒子的手,拉他到席間落座,關切道:“怎麼了?

  “昨晚胡亂想了好多,不知怎麼,就覺得有些傷懷,”李政頓了頓,道:“父皇,你有沒有後悔的事?

  “怎麼會沒有?
”如同尋常人家父子叙話一般,皇帝并不覺他問的僭越,沉默片刻,道:“皇帝也是人,也會犯錯,也會覺得後悔,回想起往事的時候,也會覺得難過。

  李政跪下身,伏在父親膝頭,低聲道:“兒子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皇帝沒有問他是什麼事,隻撫摸着他的頭發,道:“還能彌補嗎?

  李政有些迷惘,道:“我也不知道。

  “你沒有說能,也沒有說不能,那便是還有機會,”皇帝反而笑了,溫和道:“不試一試,怎麼知道結局不會圓滿?

  “我心裡有些忐忑,還有些怕,”李政沉默良久,終于道:“圓滿的希望的确有,可若是失敗,隻怕玉石俱焚,我不敢賭。

  “你幾時變得畏首畏尾了?
”皇帝失笑,溫和道:“别怕,父皇在呢。

  李政擡頭,微微笑了:“是。

  ……

  鐘意今日起的也早,人清醒過後,便躺在塌上出神,并不曾喚人入内,侍奉熟悉。

  昨晚醉酒,她說了好些不該說的。

  她心裡的怨恨,心裡的委屈,還有……她的情意。

  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也不能再收回,李政知道她心裡也有他,怎麼會再放手?

  她心裡亂極了,一時之間,連個頭緒都找不到。

  睜眼望着床頂的織錦帳子,鐘意真想這樣睡到天荒地老,再不醒來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扉打開的聲音,玉秋低而溫柔的聲音傳來:“居士,您醒了嗎?

  鐘意道:“怎麼了?

  “沒事,”玉秋松一口氣,道:“往日這個時候,您都該醒了的,今日卻無動靜,奴婢有些擔心。

  鐘意坐起身,将床帳掀開,果然見天光明媚,映入室内,淡淡一笑,道:“罷了,還是起吧。

  她今日起的晚些,早膳用的也晚,益陽長公主上了年紀,加之昨夜歇息的晚,這會兒都沒起身。

  鐘意獨坐在桌案前,用湯匙盛了粥,隻用了幾口,便見玉夏笑盈盈的入内,道:“居士,府上二位郎君來了。

  鐘意心中一喜,道:“快請,快請。

  鐘意生的鐘靈毓秀,鐘元裕與鐘元嘉是她胞兄,自然也是豐神俊朗,兄妹三人見了,少不得要寒暄一陣。

  “襄國公家的老夫人近來身體不太好,你長嫂是在她身邊長大的,便留在娘家照看幾日,你二嫂胎像有些不穩,便不叫她一起來了,”鐘元裕道:“不過這也好,咱們三個說說話。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到青檀觀了,對此也頗熟悉,鐘意并不如何餓,索性停了筷子,引着他們往自己院中說話。

  玉秋玉夏奉了茶來,便退将出去,把空間留給兄妹三人。

  鐘元裕仔細打量鐘意神情,試探着道:“我聽阿娘說,昨晚宮宴……幼亭出事了?

  鐘意心中一滞,将昨晚之事講了,自責道:“這要怪我,若非因昔日清思殿之事,定襄縣主未必會針對他。

  她與沈複早有婚約,兩家又相熟,鐘元裕與鐘元嘉同沈複自然也相交甚好,彼此對視一眼,道:“阿意,你大概不知道,今早宮中便傳出消息,燕德妃被貶為才人了。

  “貶為才人?
”鐘意大吃一驚。

  後宮品階中,皇後之下便是貴、德、淑、賢四妃,位屬正一品,從正一品妃位貶為正四品才人,顯然是相當嚴重的懲處。

  “不止如此,”鐘元嘉道:“連越王殿下都被送到韋昭容那兒去了。

  韋昭容便是韋貴妃的堂妹,膝下無兒無女,素有賢名,然而先前最被懷疑的人便是定襄縣主,皇帝卻将燕德妃的兒子交給韋家的女兒養,這未必沒有深意。

  定襄縣主與沈複有怨,燕德妃其實也一樣,借機下手,也不無可能。

  鐘意頓了頓,懷疑道:“昨日之事,是她做的?

  燕琅之事過後,燕德妃還曾遣人送了東西往青檀觀來,說是與她壓驚,鐘意心知燕德妃必然怨恨自己,卻能忍一時之氣,還曾暗自提醒自己多加提防。

  如今距離事發沒過多久,她覺得,燕德妃應該不會這樣沉不住氣。

  “宮中口風很緊,不知是為何,”鐘元裕道:“不過,既然第二日便降下懲處,想也八九不離十。

  鐘意歎口氣,道:“說到底,總是我連累他。

  這樁姻緣沒了,兩家其實都頗覺可惜,鐘元裕與鐘元嘉也一樣,見妹妹傷懷,便轉了話頭,說到别處去了。

  “昨晚宮宴,我見阿爹喝的不少,隻是宴上不好多說,”鐘意絮叨道:“你們也勸勸他,該節制些才是。

  鐘元裕笑道:“你當我們沒勸過?
隻是阿爹不怎麼聽而已,今早他起身時還有些混沌,阿娘動了氣,叫人去井裡打了盆水,冷透了再給他洗漱。

  鐘意聽得一怔:“今日無事,阿爹怎麼起的這樣早?

  “你不知道?
”鐘元嘉有些奇怪,頓了頓,又反應過來:“也對,青檀觀畢竟不是長安,有了消息,也很難馬上傳過來。

  鐘意不明所以,笑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高昌國前線戰敗,主将蘇定方潛逃,邊疆告急,”鐘元裕沉聲道:“八百裡加急的文書,前不久才傳到長安,陛下急召人入宮議事。

  “蘇定方兵敗潛逃?
”鐘意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是蘇烈蘇定方嗎?

  這怎麼可能?

  鐘元裕道:“當然是他,年紀輕輕便能做一軍主将的,還有第二個蘇定方嗎?

  “高昌國一戰敗的太慘,三萬大軍戰死沙場,主将難辭其咎,更别說昨日陛下才廣宴番邦使臣,弘揚國威,”鐘元嘉也歎道:“蘇定方身為主将,倘若回京問罪,怕會禍及宗族。

  直到送走兩位兄長,鐘意心中仍舊有些混沌。

  号稱戰無不勝的蘇定方,原來也曾兵敗潛逃過?

  這樣大的事情,她原是不該忘的,隻可惜那時她在府中守孝,對于外界之事渾然不知。

  不過,蘇定方必然是度過了這一次危機的,否則,豈會有後來之事?

  至于是如何度過的,便不是她所能知曉的了。

  ……

  院中那樹紅梅開的精神,鐘意頗覺内室沉悶,便去折枝,準備帶回去插瓶。

  益陽長公主不知何時來的,打着哈欠,慵懶道:“年輕真好啊。

  鐘意頭也不回,笑答道:“詩酒趁年華。

  益陽長公主也笑了,正待說句什麼,便聽觀外馬蹄聲至,奇道:“臨近傍晚,怎麼會有人來?

  她轉向鐘意,道:“懷安,你猜猜看,來的人是誰?

  鐘意心中微動,卻懶得猜:“管他是誰呢,過會兒不就知道了?

  益陽長公主撫掌而笑,道:“這個時候過來,正趕上晚膳,我猜,這人一定沒臉沒皮,面厚如牆。

  鐘意聽得忍俊不禁,卻聽李政聲音清朗,隔牆而來:“姑姑說我壞話,被我聽個正着。

  “說便說了,你待怎樣?
”益陽長公主笑道:“難道你臉皮不厚?

  “厚,一貫厚,”李政轉目去看鐘意,不覺柔了語氣:“姑姑說的對極了。

  相隔一夜再見他,鐘意頗覺窘迫,說了那些話後,更不知該以什麼姿态見他,索性垂眼不語,聽那姑侄倆叙舊。

  李政既在這時候過來,益陽長公主必然是要留飯的,見鐘意沒說反對的話,便吩咐人去準備,又叫他去前廳說話。

  “居士也去吧,姑姑也在,”李政道:“借我個膽,也不敢胡作非為。

  益陽長公主知曉侄子情意,不說支持,但也不好反對,隻看向鐘意,試探性的喚了句:“懷安?

  鐘意輕聲道:“那便去吧。

  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很多,今日避開,明日也避不開,不如幹脆應了。

  李政聽得一笑,道:“謝居士賞臉。

  今晚既有客至,晚膳便備的豐盛了些,玉帶蝦仁、梅菜扣肉、尤溪蔔鴨、賽蟹羹,幾碟素菜之外,還有連理雙味魚。

  益陽長公主是長輩,鐘意便取了公筷為她布菜,李政手撐下颌,笑吟吟道:“我就年夜在這兒吃過一回,也不知哪道菜好吃,居士大度,也幫我布一回吧?

  他好生說話,鐘意倒不好推拒,蹙着眉,擡手撿了一塊雪白魚肉過去。

  李政隻是笑,卻不做聲,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終于拿筷子夾起那塊魚肉,送進嘴裡去了。

  晚膳吃的無波無瀾,益陽長公主害怕李政亂來,再惹人生氣,不想他竟什麼都沒說,秉承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安生到了結束,卻叫她覺得稀奇。

  “天色不早了,”她問道:“你是留下,還是回去?

  “留下吧,”李政道:“左右無事,我也不想連夜趕回去。

  “也好。
”益陽長公主輕輕颔首,又吩咐人去收拾房間:“還是你上一次住過的,我便不叫人帶路了。

  李政笑道:“多謝姑姑。

  益陽長公主上了年紀,有些困倦,同那二人說了聲,便回房歇息了。

  她走了,鐘意更不想跟李政獨處,向他颔首一下,轉身出門。

  李政跟上去,道:“居士,我們說說話吧。

  天色昏暗,燈火熹微,鐘意穿着月白色的道袍,整個人都是帶着三分隆冬冷意的。

  她道:“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李政笑了一下,忽然握住她衣袖,話裡有些不易察覺的哀求:“就幾句,很快的。

  鐘意反感他這樣輕浮的接近,正待将他撥開,卻見他神情認真,不似往日裡玩笑模樣,心裡軟了一下,道:“你要說什麼?

  李政見她松口,微微一笑:“不好叫外人聽見,去你院中說吧。
”言罷,便伸手請她先行,那姿态,倒跟主人家似的。

  鐘意白他一眼,走在了前頭。

  除去李政回京那日,這是他第二次進入鐘意的屋子。

  他也知禮,目光沒有四處亂轉,玉秋上了茶,他端坐着品了口,見侍女們退下,待内室隻留他們二人,方才将茶盞擱下,目光專注的在她面上看。

  鐘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側目避開,道:“秦王殿下,你有什麼想說的?

  李政笑着起身,到她身側去,鐘意左右沒有位置叫人坐,他也不介意,便在她身側半蹲,仰着頭,雙目灼灼的看她,道:“居士,我有件事想問你。

  鐘意道:“什麼?

  李政眼睫極輕的眨了下,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吃魚?

  鐘意怔住了。

  她給他夾魚,當然是因為知道他不喜歡吃魚。

  一人之所欲,天下人之所欲,皇帝将李政視為接班人,也非常注重他的習性栽培。

  他沒有固定的愛好,衣食用度也沒有格外偏愛的,魚擺在面前時,他也會吃,隻是眉頭會輕不可見的皺一下,所以鐘意猜測,他是不喜歡吃的。

  後來她便養成了習慣,但凡他在飯桌上說些有的沒的,惹她生氣,便在布菜時給他夾魚。

  而他也沒有說過什麼,每次都會吃下去。

  這習性從前世帶到了今生,卻不想竟會被他點破。

  她心中既驚且訝,還有些不知該如何的惶恐,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政定定看着她,道:“上次年夜,我惹惱了你,你布菜的時候,就給我夾魚,這回也是。

  他慢慢的、語調裡帶有一點深意的說:“兩次都是這樣,我想,應該不是湊巧吧。

  “确實不是湊巧,”鐘意暗提口氣,面上自若道:“你不喜歡吃魚,是我聽皇後娘娘說的。

  李政笑着搖頭:“居士,你在撒謊。

  鐘意不知他是試探,還是确實發現了端倪,随即頓住。

  “你不知道,”李政平靜道:“她是最不可能同你說這個的人。

  鐘意垂下眼睫,不在這個問題上同他糾纏:“秦王殿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政靜默不語,燭火不安的跳躍一下,映襯得他目光愈發幽深。

  不知過了多久,他直起身來,含住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鐘意一時怔住,随即反應過來,伸手推他兇膛,李政卻不退避,溫柔而不容拒絕的加深了這個吻。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依不舍的停下,看她隐約泛紅的櫻唇,彎唇笑了。

  鐘意半倚在牆上,氣息微急,反手賞了他一巴掌。

  李政也不氣,捉住她那隻打過自己的手,溫柔的親她手心。

  鐘意又惱又怒,恨聲叫他:“李政!

  “阿意,”李政攬住她腰身,順勢伏在她耳邊,道:“好歹也是前世夫妻,你何必這樣絕情?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鐘意心頭震動,霎時間僵住,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先前隻是猜的,”李政低頭親吻她眼睑,手掌輕輕拂過她脊背,溫柔安撫懷中人此刻的驚惶,道:“不過現在,卻可以确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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