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鐘意額上有傷,雖然敷了藥,紅紫色瘀痕仍舊顯眼,崔氏入門瞧見,步伐都快了些,疼惜道:“這是怎麼傷的?
好不小心。
”
鐘意見到這樣端麗溫柔的母親,思及前世,幾乎忍不住淚,低下頭遮掩,寬慰道:“我沒事,阿娘别擔心。
”
女兒是懷胎十月生下的,崔氏如何能不擔心,侍女在邊上,少不得勸慰幾句,再将今早之事說與她聽,末了又道:“老夫人入宮許久還未歸家,小娘子許是憂心呢。
”
時下佛道盛行,女兒又非巧言令色之輩,崔氏倒不懷疑,心中憂心丈夫,卻還是溫和笑道:“阿意有福氣,連菩薩都願意入你的夢。
”
越國公府有三房,鐘意父親居長,下邊是二叔三叔,還有個早已出嫁的姑母,兄妹四人都是鐘老夫人所出。
鐘意這一代有七個孩子,六男一女,每房各占二子,十分均衡。
他們這一輩從元,長兄元裕、二兄元嘉皆是如此,唯有鐘意不一樣。
她是府裡唯一的女孩子,出生時老夫人稀罕的不行,親自取名叫鐘意,希望她能遇上鐘意于她的男子,和美一生。
可惜,前世終其一生,她都沒遇上那個人。
……
鐘老夫人是在午後時分歸府的,鐘意與崔氏提着心,聽到消息,趕忙到榮松院去。
“沒事了,”鐘老夫人微笑着說:“都把心放回肚子裡吧。
”
其餘人隻知此事是鐘意自夢中得知,驚訝過後,聽聞已經通知越國公,便不再在意,隻有鐘意留在府中,一顆心還揪着。
然而,還不等越國公的消息自泾陽傳來,她的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五姓七望互相通婚,這是早有的舊例。
清河崔氏與隴西李氏、範陽盧氏世代通婚,趙郡李氏則與博陵崔氏世代通婚,範陽盧氏與荥陽鄭氏世代通婚,這是自北魏起,世家内部不成文的規矩。
崔氏未出閣前,便與趙郡李氏女交好,各自出嫁之後,更是約定結為兒女親家,不巧的是,二人前兩胎都是兒子,無法結親,直到崔氏生下小女兒鐘意,才叫這樁婚約落到了實處。
越國公與安國公都曾跟随皇帝征戰沙場,關系親厚,兩家主母也是親如姐妹,安國公府的郎君是蜚聲長安的才子,越國公府的女郎有京都明珠的美譽,即便叫最挑剔的人來看,這樁婚事也沒什麼毛病。
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掰着指頭數數,也隻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罷了。
雲銷雨霁,第二日是個晴天。
安國公夫人李氏登門,見到鐘意時,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豔,連聲贊歎:“阿意愈發秀逸出塵了,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
這是句好話,她也說的真心實意,可鐘意一見她,便跟被潑了盆冷水似的,霎時間涼了。
“怎麼?
”李氏察覺她神情有異,關切道:“可是身子不适?
”
崔氏微微蹙眉,有些憂心:“這幾日落雨,不是受涼了吧?
”
“有點,”鐘意也隻能說:“喝幾劑湯藥,便無礙了。
”
“秋冬交接,仔細時氣,”李氏溫聲叮囑道:“可不要大意。
”
鐘意勉強擠出個笑,算是回應。
李氏走了,沒多久就有安國公府的人登門,送了好些名貴藥材補物過來,鐘意坐在院落裡的秋千上,看着侍女捧着登記入庫,心裡亂極了。
沈複對不住她,但李氏卻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前世阿爹過世,她要守孝三年,祖母傷心卧病,沒多久也去了,又要守孝一年,等他們完婚,沈複都二十五歲了。
這樁婚約朝野皆知,安國公府自然做不出毀約另娶之事,但照常例,給兒子安排幾個人伺候,卻也是情理之中。
這種内帷之事,安國公是不會管的,作為男人,他也很難體會到通房妾室這些存在有多刺心,李氏卻同鐘意透了氣兒,決不叫兒子房裡有人,叫她寬心。
鐘意二十歲出嫁,已經是老姑娘了,可沈複身邊硬是連朵花都沒有,就為這個,她打心眼裡感激李氏。
即便後來出了那檔子事,也是沈複瞞着李氏做的,她知道之後驚怒交加,請了家法,幾乎把沈複打死。
李氏真心實意的待她,鐘意不想傷她的心。
可是,她也不想再嫁給沈複了。
她該想個辦法,既能退親,又不失兩家體面。
……
青明山發生山崩的消息傳入宮中時,已經是亥時三刻,臨近午夜,皇帝早已歇下,内侍們不敢擅自驚擾,隻能報到總管處,由他裁決。
“陛下這兩日為此憂心,食不下咽,若是有意拖延,反是罪過,”内侍總管刑光是伴駕多年的舊人,深知皇帝性情:“還是喚醒陛下吧。
”
皇帝坐在塌上,将那封不算長的奏疏看了三遍,才問來使:“百姓可有傷亡?
”
來使答道:“疏散及時,并無。
”
皇帝點點頭,又問:“冬麥受損如何?
”
來使微露忐忑:“山崩勢大,十之六七受損。
”
“天災避無可避,與人無尤,”皇帝擺手,示意他無須驚惶:“令泾陽縣令開倉放糧,再免當地賦稅三年。
”
來使心髒一松,就聽皇帝問:“越國公無恙?
”
“國公無恙,再過些時日,便可還京。
”
“知道了,”皇帝道:“退下吧。
”
來使退下後,皇帝半靠在塌上,卻再無睡意,刑光親自泡了茶呈上,便聽他喃喃自語:“世間果真有神佛,能未蔔先知嗎?
”
刑光心知他說的是越國公家小娘子提前預警之事,聽了一句,便低下頭,侍立不語。
“菩薩眷顧,總是她的福氣,救黎庶萬千,也是功德,”皇帝沉吟片刻,吩咐道:“賞金三百兩,絹三百匹,物四百段,今日晚了,明天再去宣旨吧。
”
刑光恭聲應是,随即又笑道:“陛下這樣大張旗鼓,老夫人怕會不情願。
”
“姨母之前不願,無非是怕夢境成空,為阿意招惹是非,現下坐實,卻無礙了,”皇帝道:“婚期在即,算是朕為她添點喜氣吧。
”
刑光自然口稱聖明,第二日更是親自往越國公府宣旨,哪知人都到了門口,卻沒見到鐘家小娘子人影。
他心裡正納悶,就見提前進府通傳的内侍上前,低聲道:“小娘子昨夜忽發急病,高燒不止,已經下不得地了。
”
……
鐘意這場病來的突然,事先半點征兆也無,着實将崔氏吓住了。
時節交替,偶染風寒也是尋常,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能這樣安慰自己,可等到第二日,女兒仍舊高燒不退時,她就慌神了,到最後,連鐘老夫人都給驚動了。
“于太醫,我們阿意這是怎麼了?
”鐘老夫人看着孫女慘白的小臉,心疼極了:“不是偶感時氣嗎,怎麼還不見好?
”
“小娘子形燥肢弱,陰虛虧空,脈象實在是不好,”于太醫面有難色,猶疑一會兒,才勉強道:“我再開幾服藥,叫小娘子吃吃看吧。
”
崔氏出身世家大族,素來風儀優雅,現下卻顧不得,顫聲道:“于太醫,阿意她……”
于太醫實在不敢作保證,隻能說:“先好生将養着……”
這話說的十分不詳,一貫沉穩如山的鐘老夫人都變了臉色,崔氏強撐着叫人送于太醫出去,眼前就是一黑,即将歪倒時,一道風塵仆仆的高大身影自門外大步入内,伸手扶住了她。
他輕輕叫她:“燕娘。
”
越國公鐘朔,歸京了。
“朔郎!
”這原是閨房之内的稱呼,崔氏現下卻顧不得了,緊緊拉住他衣袖,聲音迫切:“你看看我們的阿意!
她很好,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
”
越國公看着搖搖欲墜的妻子,再看塌上面色慘淡的幼女,心如刀絞。
“對,”他說:“阿意不會有事的,燕娘别怕。
”
崔氏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鐘意聽見阿爹的聲音了,這叫她心裡湧出幾分迫切來,她想看看阿爹,看看平安歸家的阿爹。
她睜開了眼睛。
越國公高大挺拔,面容英氣,出門在外這些日子,臉也被曬黑了,隻是目光中的關切疼惜,卻半分都不見少。
鐘意見到他,心裡既歡喜又酸澀,還摻了點不得不欺騙他的愧疚,幾種情感混雜在一起,她小聲哭了:“阿爹,你回來了,真好……”
“阿意不哭,”越國公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察覺女兒手腕消減的連镯子都套不住,心中難過,語氣卻很堅毅:“阿爹會廣求天下名醫,一定能治好你的!
”
“沒關系的,”鐘意笑着說:“阿爹能回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
幾日水米不進,她面上早已失了顔色,倏然一笑,卻像是一朵冰雪堆砌成的花兒,假使太陽大點,随時能消失在人間似的。
鐘老夫人在她話裡察覺到了什麼,撥開兒子,坐到床頭,沉聲道:“阿意,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病,是嗎?
”
越國公夫婦的目光霎時間凝滞,鐘意嘴唇動了動,又别過臉去,小聲說:“太醫都看不出,我怎麼會知道呢。
”
鐘老夫人聲音中帶着難以忽視的威儀:“不許撒謊!
”
對于一個卧病在床的小姑娘,這語氣太過嚴厲了,然而說這話的卻是曆經四朝、執掌越國公府多年的老夫人,任誰也不敢說些有的沒的。
鐘意哭了,抽泣聲弱不可聞:“我不是有意撒謊的,可是……”
“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鐘老夫人語氣轉柔:“瞞着我們不說,必然是出于好意,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什麼都不說,我們這些人見你一日日的虛弱下去,心裡有多難過?
”
“菩薩說,凡人不能洩露天機,她助阿爹脫險,卻也要有人承擔因果,”鐘意似乎是被說動了,沉默片刻,低聲哭道:“我将山崩之事說出去,此後便要常伴青燈古佛,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