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電影已經快下檔了,但是上座率一點也沒降,三人排了好一陣隊才買到比較理想的位子。
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大熒幕,甯以沫不免好奇,興奮地睜着大眼睛東看看西看看。
電影開始好一陣,她的心思還在影院的設施上。
掃了一圈電影院,她發現周圍的人都端坐着觀影,還有幾個比她小的孩子也是一臉認真投入狀,她再看兩個哥哥,都是安靜坐在那裡看電影。
她有些不好意思,收起蕪雜的心思,假裝認真地看起電影來。
看着看着,甯以沫的心便随着電影劇情的推進沉了下來,起初的不适變為适應,整個人也漸漸随着傑克登船進入了泰坦尼克的世界。
從傑克在甲闆上初見露絲到傑克說出那句“Youjump,Ijump”,再到三等艙的歌舞狂歡,甯以沫正看得入港,身邊的辜徐行忽然不安起來。
他起初是有點坐不住,時不時地變換坐姿,後來又幾度側臉看甯以沫,像是有話要對她說。
甯以沫很快就感覺到了,輕聲問:“哥哥,你不喜歡看嗎?
”
辜徐行欲言又止地搖搖頭,盯着電影熒幕的目光卻明顯閃爍起來。
甯以沫有些納悶,今天的哥哥好奇怪哦,他好像特别緊張,連搭在扶手上的手都緊緊握了起來。
電影劇情已經推進到露絲說要看傑克的畫了,辜徐行的脊背越繃越僵,忍了又忍,他終于沉不住氣低聲說:“以沫……可不可以幫哥哥去買瓶椰汁?
”
甯以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口渴?
”
辜徐行垂下眼簾,長睫顫了幾下,輕輕“嗯”了一聲。
那邊,辜江甯敏感地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可是……”甯以沫頓了頓,哥哥可從來沒對她提過這種不情之請,打斷别人看電影,怎麼說還是有點沒禮貌,不過既然哥哥想要喝,那自然不在話下,“好哦!
”
她接過辜徐行遞過來的鈔票,貓着腰出了電影院。
辜徐行一口氣沒說完,辜江甯已經悠然開腔:“椰汁啊,門口的小賣部可沒有賣,得跑很遠買吧?
我怎麼不知道真口渴的人會這麼挑?
哼哼,我看等她回來,大少爺又該想喝東莞荔枝水了。
”
辜徐行抿了抿唇,沒有搭腔。
這時,影院響起一陣驚歎聲,辜徐行不用擡頭就知道是女主角脫掉衣服,正面全裸的鏡頭,他每次來看,隻要到這段戲就會聽到相同的驚歎聲。
辜江甯盯着電影畫面,用一副“我早把你看透了”的語氣說:“我可算知道你說不來不來的,怎麼又跟着來看了!
”
甯以沫出了門,發現電影院外的小賣部居然沒有椰汁賣,她望着一排排飲料發了會兒呆,隻好拔腳往外面的商店跑,來來回回問了幾家店,才買到一罐椰汁。
她生怕哥哥久等,喘了幾口氣就飛奔着往大院趕。
好不容易趕回影院,她半天才适應電影院裡的光線。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分辨自己坐哪排。
磨蹭了好幾分鐘,她才從中間某排裡發現辜徐行的身影。
她輕手輕腳地分開人群,彎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将椰汁遞到辜徐行面前。
辜徐行回頭的一瞬,甯以沫從他眼中看到了緊張不安,他不但絲毫沒有看到飲料的歡喜,反倒像懊惱她回來錯了時間?
她有些失望地落座,下意識往電影屏幕上看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溫潤的手飛快地覆上她的眼睛。
眼前光明盡失之前,她晃眼瞧見傑克和露絲在一輛紅色的車邊說話。
她擡起雙手,有些不解地扳他的手:“哥哥?
”
“别動。
”
耳畔傳來他清潤沉穩的聲音,甯以沫雖不解他的用意,但還是緩緩放下了手,任憑他捂着自己的眼睛。
在一片驟然而來的黑暗裡,她的感官反倒變得異常敏銳起來,她聽見電影裡響起一陣古怪的喘息聲,像是很難受又像是很快樂。
她愣愣地聽着,卻無法想象那聲音源于什麼事情。
哥哥的手緊緊地貼在眼簾上,此時已微微濡濕了,一股屬于他的清新香氣蒸騰而出,悉數灌進她鼻端。
随着那聲音加劇,甯以沫漸漸覺得周圍的氣氛也有點不對了,大家好像都因電影裡的聲音緊張不安,她好奇不過,又去扳他的手,不料剛觸上他的手,他的手便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随着那一顫波及進甯以沫心裡,她的心忽然快速跳動起來,越跳越快,像是有什麼從她心底破土而出。
她僵僵地坐着,屏息感觸着這奇異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才從眼前移開。
她緩緩回頭,借着大熒幕的光芒看他,他微蹙着眉,像是還沒從先前的尴尬中抽離出來,一雙薄唇抿出拘謹的線條。
先前那股古怪的氛圍被接下來的劇情蕩滌一空,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屏幕上,載着數千乘客的泰坦尼克号兼程航行。
然而,隻有甯以沫自己知道,有什麼在這這一滅一明中變了。
“不得不說啊……”把一切看在眼裡的辜江甯,不屑地諷刺說,“你可真會‘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你以後幹脆去廣電總局工作好了,保準把片子剪得幹幹淨淨,一點也不污染祖國花朵純潔美好的心靈。
”
辜徐行睨了他一眼,冷道:“不說話會死?
”
辜江甯很識相地住了嘴。
三個小時的電影播完後,影院裡的人們絡繹散去,然而辜徐行和辜江甯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不約而同地在哀涼凄婉的片尾曲中靜坐。
兩個哥哥都不動,甯以沫也不敢動,她悄眼去看辜徐行,他望着大屏幕出了神,眼神飄得極悠遠,清俊的臉上透着泫然欲泣的神情。
甯以沫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不覺看得有些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辜江甯歎了口氣,幽幽地問:“如果傑克和露絲都沒死,他們以後會怎麼樣?
”
見沒人答,他俯趴在前排的椅背上說:“估計是不能在一起的,因為不是一個階層的,生活環境相差太大,就算結婚了,也會天天吵架,最後因為因為平庸的生活,埋沒激情。
”
十四五歲的少年,說出來的這些假設,未免太沉重悲觀。
甯以沫強烈反對:“肯定是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
“那是童話的結尾,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傑克和露絲,一個是公主,另一個卻不是王子啊……”
甯以沫啞口無言,隻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辜徐行:“哥哥,傑克和露絲會不會過上幸福的生活?
”
“會,當然會。
”頓了頓,他格外堅定地說,“他們可以為了對方死,為什麼不可以一起活?
”
辜江甯還不甘心:“人不可能一輩子隻愛一個人。
”
辜徐行反唇相譏:“為什麼不可能?
”
辜江甯氣堵,想了半天也沒辦法反駁他,氣不過地說:“幼稚!
”
争論還沒能展開,清場的工作人員已經前來驅趕了,三人隻得戀戀不舍地離場。
出了電影院大門,刺眼的陽光和喧鬧的人群将三人拉回了現實世界。
三人買了一堆零食走在大院的主幹道上,一邊吃一邊說笑。
辜江甯大冬天咬着雪糕,壯懷激烈地說:“我決定了,以後我要去美國,去好萊塢,我也要拍這麼牛的電影!
”
辜徐行含笑看他:“很羨慕你,有理想。
說真的,我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做什麼。
”
辜江甯捶了他一下,大笑着說:“你什麼都别想了,你看看你媽天天讓你看的那些經濟學書,就知道她以後想讓你幹什麼了。
以後你就負責賺錢,給我的電影投資吧!
”
辜江甯越說越激動,一口把雪糕吞掉,握住辜徐行的肩膀:“我肯定拍出比《泰坦尼克号》更賺錢的電影回報你,怎麼樣?
”
辜徐行推開他的手,嘴角微微一揚:“不怎麼樣。
我覺得進廣電總局,沒事專剪你的片兒,比當投資人有趣多了。
”
“你!
”辜江甯氣結,但又不敢拿他怎麼樣,隻好一把搶過甯以沫吃得正香的薯片洩憤。
辜徐行眉一揚,側過臉,發出一陣清朗的笑聲。
甯以沫還從沒聽他這樣暢快的笑過,微眯着雙眼仰臉看他。
他且笑着,緩緩回過頭,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前方,卻像撞上什麼極恐怖的東西,瞳孔驟縮,臉上的笑瞬間收斂,幾乎是無意識,兩個字從他唇齒間吐出:“媽媽……”
甯以沫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穿着一件黑色皮草大衣的徐曼,抱臂站在正前方不遠處盯着他們,目光冰冷如刀。
甯以沫看着辜徐行垂頭跟徐曼回家的背影,總覺得他們二人間壓着股巨大的陰霾,像有什麼要爆發。
然而徐曼始終沒有發作,不但沒有破口大罵,回去後看也沒看辜徐行一眼,自顧上樓拿了證件,當夜就飛去了美國,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然而,那首《myheartwillgoon》的熱度還沒有從大街小巷裡散去,就傳來了辜徐行要去美國念書的消息。
消息來得很倉促,連辜徐行自己都措手不及。
徐曼一向都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她不聲不響地給初二的徐行聯系了一所頂尖的寄宿高中,有條不紊地辦好一切手續,才飛回國,不容絲毫質疑地責令徐行收拾行李跟她去麻省面試。
辜徐行甚至來不及動怒,就眼睜睜地看着保姆王嫂将自己的全部行李打包好。
不過談笑間的工夫,他的人生就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完全由不得他選!
那一晚,辜徐行通宵未眠,他圓睜着雙眼看着天花闆直到淩晨五點,才在敲門聲傳來的一瞬,絕望地合上眼皮。
出發時,天還沒亮透,大院裡的路燈還亮着,周遭雖已不冷,卻飄起了那個殘冬的末雪。
勤務員在徐曼的指示下往後備箱裡搬運行李,辜徐行則遙遙站在路燈下,愣怔地擡頭,從路燈下面往天上看,紛飛大雪繞着路燈和電線飛速地旋着,洋洋灑灑地落在他眉睫上、鼻尖上、嘴唇上,那雪落到臉上很有分量,涼得他的頭皮忍不住地發麻,可他還是執意仰着臉,就是想再多看一會兒。
徐曼冷眼看了他一會兒,直到行李全裝運好,她才冷冷地發話:“阿遲,上車。
”
辜徐行垂下眼睫,捏緊十指,一言不發地上車。
車子發動的瞬間,他的心随之一震,一絲水汽順着長睫滑下。
他側眼往窗外看去,斑駁的樹影從他臉上滑過,他一眨不眨地緊盯着窗外的一切,像是想記住大院裡的一切:那是去以沫家的路口,那是他們一起練格鬥的操場,那是他們經常邊吃零食邊嬉笑打鬧的林蔭道,那是江甯書房的窗口……這些最平凡不過的景象,卻在這一刻成了他最大的眷念。
車近大門,他收回眼神,淚眼迷蒙地望着前方。
随着車子的前進,一高一矮兩個灰蒙蒙的身影漸漸晨霧中凸顯出來,辜徐行猛然坐直身子,死死盯着那兩個身影。
徐曼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不禁一愣,隻見兩個小孩手牽着手站在崗哨附近的樹下。
因為受不了淩晨的逼人酷寒,兩人還在跺着腳。
司機敏銳地将車燈光掃向那邊,像是有誰驟然擦去了眼前的雲隐霧障,那兩個孩子,不是江甯和以沫是誰?
一行忍了許久的熱淚驟然滾下,辜徐行啞聲說:“停車!
停車!
”
司機聽命立刻停了車,辜徐行伸手去掰車門把手,徐曼卻先他一步按住門把手,厲聲叫道:“阿遲。
”
辜徐行不管不顧地掰開她的手,打開車門,沖下車。
下了車,他卻僵在了車門邊,凝眉望着他們。
兩個幾乎凍僵的人也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他們之間隔着的不是道幾米寬的車道,而是一道天塹。
辜徐行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了點笑走了過去:“你們……”
“就知道你們至少也得從大門出去,看,這不是能送你了。
”辜江甯的聲音微微發着顫,後面的話幾乎說不下去,不知道是冷的,還是難受的。
辜徐行壓下心中翻滾着的酸楚,低聲問:“你們等了多久了?
”
“沒多久。
”辜江甯黯然搖了搖頭。
辜徐行垂眸目注着甯以沫,她緊緊拽着辜江甯的手,眼中亮光閃動,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樣子懵懵傻傻的,卻透着可憐。
他的眼睛驟然就濕了。
他緩緩蹲下身子,擡手撫她的臉頰:“穿這麼少,不冷嗎?
”
甯以沫愣愣地看着他,繃着臉,始終不說話。
稚嫩孱弱得像四年前初見她的樣子。
“以後要聽江甯哥哥的話,不過……也不能全聽。
”不知怎麼,他隻覺得兇口那股酸楚快要爆炸了,難受得幾乎說不出話。
他吸了吸鼻子,起身拍了拍辜江甯的肩,“好好照顧咱妹妹。
等我回來。
”
“别騙人了。
你媽不會讓你回來的!
”辜江甯重重吸了吸鼻子,頓了頓,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堅毅決絕,“不過沒什麼的,你不回來我過去,我以後考美國的大學,直接去好萊塢!
”
他見辜徐行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故作不滿地說:“你不相信?
辜徐行,我哪裡比你差了?
你去得了的地方我就去得了!
你等着吧。
”
說罷,他飛快地抱了下辜徐行,在他肩上砸了一下:“放心走吧,我替你看好妹妹。
”
“你們多保重。
”且說着,辜徐行緩緩看向甯以沫,她仍舊是一副凍得麻木的樣子,木木地看着他。
他遲疑了一下,垂頭返身朝車那邊走去。
就在他打開車門的一瞬,身後傳來甯以沫低低的聲音:“哥哥。
”
他的身體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甯以沫望着他的背影,那麼認真地說:“我以後也去美國。
”
車門邊,辜徐行始終低着頭,背向他們,辜江甯看見他飛快用手抹了下臉,決然投進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