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簡懷一直将葉寶葭送到了武甯侯府,看着她下了馬,看着侯府中急急迎出來了她的六哥,最後又目送着她的背影入了侯府。
剛才那兩個動作很短,稍縱即逝,讓衛簡懷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臆想出來的。
可站在寒風凜冽的青石路上,他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晰,沒有半點混淆的可能。
回宮的路上,無數念頭紛至沓來,卻找不到一個出處,以至于他的腦中開始亂哄哄了起來。
身着男裝的背影除了今日,他還在浮白居前見過一次,那時他也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隻是稍縱即逝便被忽略了,而如今仔細回想,熟悉的感覺愈加清晰。
拿着折扇時那風流倜傥的模樣。
一雙和謝隽春酷似的桃花眼。
勸解衛婻時,說謝隽春曾和她托過夢,衛婻輕而易舉地便信了。
花梨子和她親密無比,連養着它的衛婻都比不上。
……
這一樁樁一件件,從前他并未留意太多,可今日一串起來,卻無一不透着古怪。
然而,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葉寶葭是個不折不扣的嬌弱女子,那嬌嫩的唇瓣、兇前呼之欲出的柔軟、還有綿軟無骨的柔荑……完全無法和謝隽春這樣一個男子聯系在一起。
他越想越頭疼,索性起了身,一路來到了衛婻的紫雲宮中,或許,和衛婻說說話,能把他腦中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消除一些。
衛婻正在修剪花枝,屋子裡燒着地龍,暖洋洋的,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目光溫柔地落在花瓣上,仿佛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霍家已經來求親了,再過不了多久,衛婻便要再嫁。
這個謝隽春曾經最親密的枕邊人,也要離謝隽春而去了,那個驚才絕豔的身影,将會在世人心中一點一滴地漸漸消失。
不知怎的,衛簡懷心中有些難過。
一見衛簡懷,衛婻連忙放下剪子迎了上去:“陛下怎麼有空過來了?
外面冷得很,快喝杯熱茶。
”
衛簡懷朝着四周瞟了一眼,果然,花梨子懶在牆角,看到他進來了,隻不過睜開眼看了看,“喵嗚”了一聲,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衛婻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忍不住笑了:“這隻懶貓,也就是寶葭在的時候還會往她身上竄,旁的人來了,真是連眼角都不擡一下。
”
“寶葭和花梨子真是有緣,”衛簡懷試探着問,“當年謝隽春和花梨子也這樣嗎?
”
“是啊,花梨子就喜歡三郎,旁的人去抱它都被它呲,”衛婻笑着回想,“我還笑她,要是把花梨子送給了你,隻怕她要日日去陪着才行,花梨子隻認她。
”
衛簡懷神情複雜地走到屋角,抓着花梨子的脖子拎了起來,花梨子素來怕他,不敢反抗,隻是瞪大了一雙貓眼委屈地“喵”了一聲。
會不會是貓能通靈,看到葉寶葭和謝隽春有什麼神秘的聯系?
衛簡懷暗自思忖着。
“說起來,寶葭逗貓的模樣都和三郎差不多,”衛婻感慨着道,“都喜歡摸她耳朵撓它的嘴,還愛給它舔手心,若不是三郎已經不在了,我都要懷疑寶葭是不是三郎扮的呢。
”
說到最後,衛婻自己也覺得好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我這異想天開的。
”
衛簡懷的眉頭皺了起來。
衛婻這才發現了不對,狐疑地問:“陛下,你這是怎麼了?
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
”
“沒什麼,在想寶葭的事情。
”衛簡懷随口應了一聲。
衛婻笑了:“你呀,若是喜歡寶葭,便盡早宣她入宮便是,省得夜長夢多,我也好有個伴。
”
衛簡懷怔了怔,忽然便往外走去。
“哎,你這是怎麼了?
沒說兩句怎麼就走了……”衛婻納悶地在後面追問道。
“皇姐你且歇着,我有些急事,處置好了再來陪皇姐說話。
”衛簡懷邊說邊出了門匆匆離去。
南書房中,衛簡懷緊急召見了霍雎。
霍雎匆匆而至,隻見南書房正中間擺着一張方幾,衛簡懷端坐在上方,神色凝重,在方幾中間擺着一些奏折,看上去卻有些泛黃,好像有些年頭了。
一旁李德和盧安都垂手而立,一見霍雎,李德便迎了上來:“霍大人快請,陛下等你很久了。
”
“坐。
”衛簡懷沉聲道。
“陛下有何吩咐?
”霍雎連忙在下首跪坐了下來。
“寶葭和你很熟?
”衛簡懷若有所思地問。
“十姑娘冰雪聰明,曾提點過微臣,臣對她敬佩得很。
”霍雎恭謹地答道。
“她和你是怎麼說的?
如實和朕說說。
”
霍雎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地把當時葉寶葭兩次的提醒說了一遍。
衛簡懷面無表情地聽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扣着方幾,發出“笃笃”的敲擊聲。
“你再仔細想想,你在核查謝隽春一案時,寶葭她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
“十姑娘可疑?
”霍雎失聲道,“這不可能,十姑娘對長公主盡心盡責,她又是一個嬌弱的女流之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謝大人的死有什麼牽連。
”
“朕不是說她害了謝愛卿,”衛簡懷淡淡地道,“你不必擔憂,仔細想一想。
”
霍雎搜腸刮肚想着和葉寶葭見面的點點滴滴:“沒什麼可疑的地方……我都是在宮中見到她的,她和我聊的也都是長公主,隻除了……”他一拍腦袋,“對了,有一日我在謝府門前看到過她!
那是她的兄長陪着她,我隻和打了個招呼便走了,也沒什麼可疑的……”
衛簡懷驟然挺直了背,目光銳利地盯着霍雎:“是不是皇姐在謝府門前傳訊的那段日子?
”
一陣涼意從霍雎後背泛起:“正是!
”
衛簡懷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葉寶葭不可能是謝隽春,無論性别還是年齡,都天差地别。
然而,兩個人卻有着如此詭異的聯系,讓人不得不懷疑其中有什麼玄機。
衛簡懷閉目凝神,思忖了好一會兒,這才睜開眼來,拿起方幾上的奏折翻看了幾眼。
那上面的字迹龍飛鳳舞,正是從前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子謝隽春的手筆。
若是謝隽春沒死……
若是葉寶葭真的和謝隽春有那麼萬分之一的關聯……
以謝隽春那狡詐如狐的脾性,會不會在下一秒就嗅到了什麼危險,逃離武甯侯府、逃離冀城、逃離北周?
錯了一次,萬萬不能錯第二次。
衛簡懷的手掌用力握緊。
葉寶葭還不知衛簡懷已經對她疑窦叢生,今年過年,武甯侯府熱鬧非凡。
一來府中新添了兩名孫輩,咿咿呀呀地讓人忙得腳不沾地,二來正值葉齊宏高升,親朋好友都前來恭賀。
殷盈還在坐月子,四房内室中的一些瑣事,自然而然都落在了葉寶葭的身上,葉寶葭都一一穩妥地處置了。
原本老夫人還擔心葉寶葭忙不過來,想派個身旁的嬷嬷過去幫忙,一瞧見這情形便放下心來,對這個孫女也越加喜歡。
正月初二,宮中開了宮宴,邀京城的皇親國戚入宮,武甯侯府也在被邀之列,老夫人領着幾個兒孫媳婦入了宮,今年葉寶葭再也不能稱病不去了,便盛裝打扮,和家人一起在錦福閣内向當今天子及長公主恭賀新春。
宮宴分為内外兩宴,女子在内,男子在外。
葉寶葭坐在伯母柳氏身旁,身旁衆人有的說着吉祥話恭維長公主衛婻,有的說着皇城世家皇親的八卦,倒也并不無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敏感,她總覺得有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盯着她,可等她環顧四周搜尋,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衛簡懷在外宴并沒出現,衛婻隻在開始時叫她過去說了會話,此時正忙着招待親眷,無暇顧及她,這内宴中再也沒有其他熟識的人了,還會有誰在刻意注意她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的人都墊了肚子,便稍稍退了拘謹,聊得熱火了起來,還未婚嫁的姑娘們自然成了大家關照的對象。
“老夫人,你這武甯侯府的姑娘,一個比一個的水靈啊。
”
旁邊有位貴婦笑着前來搭讪。
“魯郡王家的也很出挑,尤其是你家三姑娘。
”老夫人樂呵呵地道。
“也不知以後會是哪家有福氣的娶了你家十姑娘,”那貴婦看着葉寶葭,眼中露出羨慕之色,“十姑娘旺父旺母,這命格真是一等一的好。
”
葉寶葭汗顔,這是把母親生了龍鳳胎、父親高升的功勞都記在她頭上了嗎?
“夫人過譽了,寶葭愧不敢當。
”
“你看看,還這麼乖巧懂事,”貴婦贊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氣。
”
旁邊又有兩位年長的夫人湊了過來,笑着道:“這可得誇老夫人的眼光好,挑的媳婦一個賽一個好。
”
“是啊,瞧瞧柳夫人便知道了,治家有方,家裡萬事和睦,真是羨煞我等了。
”
“十姑娘何時有空,多來我家和我們幾個姑娘親近親近。
”
……
葉寶葭一時有些招架不住,隻好微笑着連連點頭,嘴角都快僵了。
“十姑娘。
”身後有人叫了一聲,葉寶葭回頭一看,是琉紫。
琉紫笑着問:“十姑娘得閑嗎?
想請十姑娘幫個忙。
”
葉寶葭正中下懷,連忙站了起來,向幾位長輩緻歉:“許是長公主那裡有事,失陪一下。
”
随着琉紫出了錦福閣,嘈雜聲被關在了門内,外面的空氣冷且清新,沒有了裡面觥籌交錯的渾濁。
再拐了一個彎,琉紫帶着她到了西邊的偏殿外。
裡面的燈亮着,映着門内一個熟悉的身影。
琉紫悄然退在了一旁,葉寶葭輕歎了一聲,隻得無奈地朝前走去。
夜色中,衛簡懷的臉漸漸清晰,那眉峰微聚,雙唇緊抿,目光幽深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在思考一個至深的難題。
“陛下不去招待親眷,偷偷跑來這裡做什麼?
”葉寶葭輕聲問道。
衛簡懷沒有說話,隻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進來,葉寶葭站在門口遲疑着,并沒有挪動腳步。
“寶葭,這兩日,朕很想你,”衛簡懷凝視着她,聲音低沉中透着幾分喑啞,“進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
葉寶葭的心一軟,腳下好像不聽使喚,進了屋子。
門“吱呀”一聲被關住了。
其實,葉寶葭心知肚明,衛簡懷身為天子,願意這樣給她時間慢慢考慮,已經是莫大的恩澤,她也不能太過強硬拒絕,要不然隻怕衛簡懷一使性子,她連這些日子的自由也要沒有了。
在衛簡懷面前站定了,葉寶葭微仰起臉,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帝王。
幾日沒見,衛簡懷的眼下居然起了一層青灰,真的好像沒睡好的樣子。
葉寶葭心中狐疑,衛簡懷若是想她想到這種程度,那可真是對她愛之入骨了。
“陛下這是有什麼國事難以決斷嗎?
怎麼看上去沒睡好的模樣。
”她試探着問。
“是啊,國事難決。
”衛簡懷漫應了一聲。
葉寶葭松了一口氣,心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便順勢勸了一句:“過年了也該歇一歇,陛下多多保重龍體,這樣才是萬民之福。
”
衛簡懷笑了笑,目光在她的臉上梭巡了片刻,最後落在了那雙桃花眼上。
墨瞳幽深仿如秋水,雙睫濃密仿如羽扇。
像謝隽春,卻也不像謝隽春。
面對謝三郎時,他的心中不會有這一汪似水的柔情,仿佛要從兇口滿溢出來。
擡起手來,衛簡懷輕輕地摩挲着那眼角的肌膚,輕聲道:“寶葭既然如此擔心朕,不如快些進宮來督促朕如何?
”
葉寶葭遲疑了一瞬,雖然她早已明白,以衛簡懷的強勢,她除了入宮伴駕幾乎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可潛意識中卻總盼着這一天越晚越好。
那是她曾經效忠的帝王,她向來當成弟弟一般愛護的小殿下。
她難以想象自己和他同床共枕的模樣,更難以想象以後和他的後宮佳麗争寵的模樣。
“陛下,我才剛過十五,”她委婉地道,“還想多陪母親和弟妹些時日。
”
衛簡懷籠在袖中的手一緊,暗自咬緊了牙關。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陛下呦……
今天又是大肥章,大聲說愛我吧!
我也耐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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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仙女們澆灌的營養液,已經1956瓶了,麼麼哒~~
感謝土豪們包養的霸王票,撲倒麼麼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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