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徵被人帶走後,包铮和那名獄卒被陸徹派人帶下去受罰,趙學謙也知機地離開了。
牢房裡就隻剩下陸徹和簡餘。
兩人隔着牢房對視着,空氣裡都彌漫着緊繃的氣息。
最終還是簡餘先開了口:“陸大人未免太過緊張令弟了。
”
陸徹面無表情道:“他不過是個孩子,家裡人緊張些算不得什麼。
”
簡餘卻像聽見什麼好笑的話一般:“陸大人不用拐彎抹角的提醒我,我想保護他的心和你沒有區别。
”
“保護?
”陸徹嗤笑,“你的保護就是讓他為你打架受重傷昏迷不醒?
你的保護就是讓他卷入這團漩渦中?
”
簡餘定定地看着他,然而抓住欄杆的手指已經泛出了白色。
陸徹湊近了他,壓低聲音:“你我都知道,這樁案子現在已經不簡單了,你是哪一方的人馬?
趙學謙是哪一方的人馬?
亦或者這刑部已經暗中投靠了哪位殿下,我都不在乎,可你們不該将我的家人扯進來。
”
簡餘輕輕勾了一下嘴角:“陸大人你是聰明人,你該知道很多事情要早做決定才能搶得到先手的。
”
“一個瘋狂又潦倒的賭徒才會過早下場,而我比你賭本多,根本就不需要孤注一擲。
”陸徹直起身子,“而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怎麼讓自己不要先出局才好。
”
簡餘神色莫辨地看着他,許久才慢慢地笑起來:“陸大人,我們打個賭吧。
”
“哦?
”
“我賭,這樁案子你破不了,刑部也沒人破得了。
”
看着對方那平靜的表情,陸徹沉下臉色:“你找死。
”
“就如您所說,這個案子已經變成了一場博弈,不僅是上面的博弈,亦是我們的博弈,你以為你能袖手旁觀,可你早已經在這局中,所以這個案子我們誰都破不了。
唯有這局外之人才能破。
”
陸徹許久沒有說話,他眉眼間的謙和慢慢褪去,露出一直無人看出野心:“你以為,你現在之所以還好好地站在這裡,真是因為你骨頭硬嗎?
”
“我知道。
”簡餘滿不在乎道,“刑部手段若隻有區區,才會讓人覺得可笑呢。
”他話鋒一轉,“可陸大人真的滿足現在在刑部熬資曆的日子嗎?
”
陸徹眯了眯眼:“憑你這句話,我能現在就殺了你。
”
簡餘攤了攤手,一臉無懼。
陸徹神色莫辨,随即慢慢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好,我跟你賭了。
”
簡餘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
“但我有一個要求。
”陸徹又道,“你要離陸徵遠遠的。
”他就像是沒有注意到簡餘猛然皺起的眉頭,“你不是要保護他嗎?
最好的方式就是遠離他。
冰炭不同器,你應當知道的很清楚。
”
陸徵說完這段話便甩袖離開了。
簡餘站在原地許久,才慢慢垂下了眼睛:“……我原本……就是這樣做的啊……”
-
竹覃居裡,陸徵像一隻困獸一般走來走去,這次他不僅被禁了足,陸徹還找了四個護衛輪流看守着他,牢牢地把他困在了竹覃居。
阿福打聽了消息回來,說是包铮被打了闆子,已經被送回去休養了。
“包捕快讓您不要擔心,他皮糙肉厚的過幾天就好了,反倒這幾日恐怕刑部會加緊定案,一旦結案想要翻案可就不容易了。
”
陸徵歎了口氣,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莽撞來。
他一向自視甚高,穿越之後更是有一種隐隐在智商上壓制這些古人的感覺,隻可惜這不是一個案例題,隻有一個正确答案,人心的險惡遠比這案子複雜得多。
陸徵這兩天想了很多,趙學謙真的不知道簡餘是冤枉的嗎?
他大哥真的不知道簡餘是冤枉的嗎?
不,他們是知道的。
然而這不是講究人命關天的現代社會,對于這些古人來說,人命是草芥,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是可以随便犧牲的,不管是别人的,還是自己的。
這樣的認知讓陸徵很痛苦,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玩一個rpg遊戲,他是真真實實地進入了這個時代,他先前沒有意識到,才造成了如今的後果。
歸根結底,他若不是表現得太多,又冒冒失失去看簡餘,趙學謙也不會費盡周折将他踢出去。
而如今,簡餘因為他的冒失在受苦,還有不知道在哪裡的無辜女孩也很有可能會付出生命。
想到這裡他就心裡難受,可他現在毫無辦法,大哥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他還連累包铮被打闆子,心情極度郁悶之下連汲香端來的點心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陸徵對着汲香擺了擺手,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錦鹿回家很久了吧,她到底生了什麼病,要不要緊啊?
”
正在給他煮茶的汲香手一抖,差點燙到自己,勉強笑道:“風寒吧,一直斷斷續續的,錦鹿姐姐怕沒好利索便一直沒敢回來。
”
“哦。
”陸徵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那你去庫房裡拿點東西,改天帶個嬷嬷一起去看看錦鹿吧,免得她以為咱們都忘了她。
”
“是。
”
汲香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就見阿福小跑着進了院子,陸徵立刻跳起來朝他跑過去:“怎麼樣了?
”
“您放心,沒有物證,簡公子又沒有認罪,所以案子僵持下來了。
”
陸徵松了口氣,可馬上又提了起來。
他算是想明白了,大哥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去抓什麼兇手,他們隻需要逼簡餘認罪就行了,簡餘咬着牙不肯承認,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也不知道他身上會添多少道傷口了。
他本以為這世上最殘忍無情的就是罪犯了,現在卻發現政治要比他殘忍無情一百倍。
陸徵心情不好,丫鬟小厮也不敢随意湊上前,隻有兩個護衛跟門神一樣一直守在他旁邊,重點是大哥還把他的狗洞封了,就算躲開了護衛,難道他還要爬牆出去嗎?
-
自從被禁了足,陸徵每天的日常就是和護衛們躲貓貓,順便找出去的辦法,護衛們武功高強,陸徵卻勝在對路線熟悉,因此偶爾也能成功那麼一次。
陸徵穿過假山,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後,并沒有看到護衛,不由得松了口氣,擡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樞蘭苑來了。
英國公一房早已跟陸氏本家分家,又加之人丁稀少,偌大的國公府根本就住不滿,不少院子都是荒廢的,這樞蘭苑的景緻算不得特别,又有些偏,除了有定期維護的仆人,幾乎沒有什麼人過來。
陸徵閑着也是閑着,看門開着便徑自走了進去。
樞蘭苑原本是養着不少蘭花的,因為無人照料,蘭花基本都枯萎了,隻剩下幾棵桂花樹倒是長得很好。
陸徵覺得有些無趣,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幾聲低低的啜泣。
他順着聲音走了過去,就看到一個穿着丫鬟服飾的女孩跪在地上哀哀地哭泣着。
陸徵踩到落葉的聲音驚動了她,讓她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陸徵又連忙跪下:“奴婢見過三少爺。
”
“你起來吧。
”陸徵也有些尴尬,先前看到她的側臉就覺得她有些臉熟,剛剛她擡頭的時候終于讓陸徵想起她的身份,“你是叫柳枝吧?
”
柳枝垂着頭:“回三少爺,是的。
”
陸徵打量着她的衣服,藕色的襖裙上套着淺綠色的比甲,他記得他娘親房中的丫鬟就是穿綠色衣服的,他以前還暗暗吐槽這滿屋子綠色還挺護眼。
“你在哭什麼?
”陸徵問。
柳枝頓了一下,輕聲細語地回道:“奴婢的親人過世了,心中難受所以忍不住哭泣。
”
“真是對不住啊……”陸徵撓了撓頭,感覺沒什麼和她好說的,就讓她趕緊回去,他則是仔細地在搜尋牆根,這麼偏僻的院子,有那麼一兩個狗洞也不出奇吧。
柳枝卻沒有離開,反而再次跪了下來。
“哎哎,你幹什麼啊?
”
“奴婢要多謝三少爺曾經的救命之恩,若非三少爺還奴婢清白,奴婢死都不會甘心。
”
“也……沒那麼嚴重啦。
”陸徵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看你為人謹慎又細心,如果不是出了什麼變故,應該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人給陷害了。
”
“您謬贊了。
”柳枝擡起頭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感慨道:“您性子這般平易近人,難怪滿府的丫頭都羨慕錦鹿姐姐和汲香姐姐呢。
”
“有什麼好羨慕的,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不過是我運氣好投了個好胎,力所能及地能夠體諒她們一點,哪裡就值得你這麼說了。
”大概是覺得柳枝不像府中其他人一樣對他畢恭畢敬的,陸徵反倒覺得松了口氣。
柳枝卻露出諷刺的笑容:“您作為主子尚且能說出這樣的話,偏生是奴婢卻欺上瞞下……”
陸徵本以為她感慨的是董婆子陷害她一事,卻見她擡起頭來,眼睛裡宛如盛滿了怒火一般明亮:“三少爺可知道錦鹿姐姐并非生病?
”
陸徵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
柳枝的唇勾出一個冷冷的弧度:“她兄弟犯了殺人的案子,卻托庇着這位好姐姐,現下正躲在家中呢。
”
“殺人?
”陸徵一下懵住了,“殺了什麼人?
”
“那白泉山中被殺死的綠柳就是我的姐姐。
”柳枝緊緊地握着拳,“錦鹿的兄弟看上了我姐姐,我姐姐會去白泉山也是為了赴他的約,卻被他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殘忍殺害,錦鹿為了怕我說出真相,指使董婆子陷害于我。
”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滿含希望地看向陸徵:“三少爺,奴婢知道您在追查這樁案子,您和别人不一樣,您能還我的清白,也請您還我苦命的姐姐一個清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