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以命續命,與其說是一種醫術,更不如說是一種巫術,以受蠱人的生機滋養病者,如此便能護住病者的心脈,得以續命。
然受蠱之人則會日益體虛,最終悄然死去,這皆是遠古之法了,墨羽未曾想到王女竟了如指掌。
蘇菀穿越了千百年時空,自然清楚此事。
墨羽山人不得已,隻能依她所言,婢子隻見着自家姑娘要受這般委屈,在一旁抹淚。
而山人也饒是有些驚惶,常人受了此蠱皆是日漸憔悴,而姑娘卻愈發的空靈如雪,美不勝收。
一時間,連他這樣行醫多年的老者,都幾乎忘了姑娘也是在病中。
蘇菀靜靜收回手腕,輕聲喚道:“山人,請問我還有多少時日。
”
墨羽山人手一滞,歎氣:“常人受了此蠱,不出三月,形容當日漸枯槁,不過姑娘盡可放心,老夫當盡心為姑娘鎖脈,延益姑娘壽命。
”
沉默片刻後,蘇婉忽然輕聲道:“不必了。
”
“嗯?
”山人睜大眼,神情錯愕。
蘇菀梳攏着散落的烏發,輕聲笑着:“山人不必費心延長我的時日了,我隻想如此悄悄的離開,隻是,有一事……還望山人日後能保住我的容貌,可好。
”
墨羽山人的手顫了顫,“姑娘是九天仙子,自然不會同凡人一般消逝,當天姿永駐。
”
蘇莞垂下眸子,盈婉一笑:“快将熬好的湯藥給王兄送去罷。
”
墨羽山人本想囑咐些什麼,可看着姑娘堅定的眼神,終究沒能說出口。
王府書房内,楚楓見過了墨羽山人,溫和地笑了笑:“不愧是名動天下的墨羽山人,如此頑疾,唯有山人可醫。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山人可去看過楚歌,她如何了。
”
墨羽嘴唇動了動,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楚楓放下了藥碗,鄭重問道:“王妹究竟如何?
”
墨羽重重吸了一口氣,“拖楚君的福,姑娘暫時……無礙。
”
楚楓這才微微颔首。
外頭的局勢不甚安分,楚楓身體好轉,便立即挂帥親征。
他本想着,再攻下一座城,便回去,親口将自己的心思告訴她。
楚楓唯獨不明白的是,山人分明說已見好,為何楚歌的身子卻在日漸衰弱。
冬雪消弭,蘇菀清楚感覺自己的生機已殘存無二。
算算日子,卻已到了山人所說的期限。
她梳妝好,穿上一身素白紗裙,绾了原主最喜的花苞髻,喚婢子請主公回來。
007給蘇菀提供了很多種死法,很多都是前任宿主的經驗之談,但都被蘇菀拒絕了。
她要生生死在男主的眼前,要他看着原主的生命一寸寸在他懷中消逝,這樣他才會永遠記住這一刻,記住這個人。
蘇菀甚至構思了一下到時悲傷的氣氛。
系統:“……”
此刻的原主已是病了,生機不再,渾身透着一種柔弱的美麗。
就像所有至美的東西都有消逝的一日,衰毀的薔薇,終将歸于塵土。
婢子知曉實情,早啼哭不已。
山人上回來時便說姑娘的時日早已不多,主公卻仍向往常般在外征戰。
楚楓回來時,風塵仆仆,鬓發微有些淩亂。
他仍身着玄紋金甲,在夕陽中顯得耀眼刺目。
一入凝雪院,便看到楚歌獨自一人倚在樹下,身上覆着無數花瓣。
她雪白的臉頰浸潤着遠處瀝皿的落霞,弱骨豐肌,美至荼靡。
楚楓疾步上前,“聽下人說你又生病了,究竟怎樣了。
”
他卻發現楚歌隻安靜地睡在那兒,一言不回。
他一愣,上前,竟不由自主伸手抱住了她,手指憐愛地摩挲着懷中的女孩。
可那雙手本是用來提劍的,此刻竟一時亂了些許方寸。
自己刻入骨髓的夢想啊,此刻便近在自己的眼前,觸手可及。
“到底怎麼了,嗯。
”半晌,楚楓柔聲重複了一次。
楚歌這才微微睜開眼,那一瞬,溫柔的霞光漏入她的眼睫間,映着空靈的水光,楚楓一時看入了神。
“哥哥,我什麼事都沒有,隻是……我想着能見你一面,見一面便好了,好嗎。
”
楚歌的唇瓣努力彎了彎,像是小心翼翼征求楚楓意見一般,指尖卻緊緊攥住了楚楓的铠甲。
楚楓已察覺不對,道:“你怎麼了。
”
蘇菀抿笑,搖搖頭,“……真的沒事。
”
楚楓哪裡會信,他轉向伺候的婢子,見她們隻顧悄悄抹眼淚,不禁冷言:“你們是如何做事的,姑娘究竟如何了?
”
婢子們吓得無不跪伏在地,連連磕頭。
“哥哥,你不要怪罪她們,”蘇菀拉住楚楓,輕聲說:“我隻是……想聽哥哥彈琴了,像小時候那樣,你再彈一次,好不好。
”
楚楓一愣,目光有些複雜,饒是如此,他仍叫人取出了那柄檀木古琴。
接着,他在管事伺候下解了戰甲,淨了手,才撥弄起琴弦來。
楚歌軟綿綿睡在他腿上,潑墨般的青絲攜了一地的花香。
今日,他彈的曲子與往常皆不相同,是前朝遺曲《鳳求凰》。
半阙鳳求凰,宮商角徵羽,裡面其實是有含義的,卻不知她聽出沒有。
一曲畢,楚楓才收了琴,此刻,飛霞已落了。
然而,他這才發現懷中的少女已昏睡過去,眼尾染了一層薄薄的霞光。
而她的唇畔,浸着一層嬌妩的皿色,順着蒼白如雪的下颌悄然滑落,最終濡進層層花瓣中。
楚楓微微睜大了眼。
“來人,姑娘究竟怎麼回事!”
楚楓猝然推翻了手中的古琴,緊緊抱住了楚歌,神情竟是極度失措了。
他慌亂伸手,想堵住楚歌唇畔的鮮皿,卻隻讓那皿湧得愈來愈多。
最終,樹下綻放出一地豔極的荼靡。
他無措得像個孩童。
婢子早已哭成了淚人,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主公……請聽奴婢一言,主公身子的病本是無藥可醫的死結,此番能痊愈,全靠姑娘以命續命啊。
”
“……”
在那一刻,楚楓清冷的瞳孔驟然收縮,還帶着皿的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你說什麼?
!”
“回主公,是我家姑娘央求着墨羽山人用以命續命的方子給她下蠱,以此治好主公的雙腿……我家姑娘分明清楚,如此做她也活不成了,可她說主公不一樣,主公絕不能失去這雙腿啊……姑娘的身子本就虛弱,加之受蠱毒摧殘,早已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現下,怕,怕是不大好了。
”
話未說完,婢子已哭得說不出聲來了。
楚楓的目光沾染着前所未有的冷意,他竟有一瞬的哆嗦,猝然抽出了王劍,抵在了那婢子脖頸上,“胡言亂語,你跟本就是在撒謊。
王妹她怎會用她的性命去賭一個巫術,她……她怎麼會這麼做?
”
楚楓沒有察覺自己聲音已哽咽了,他是害怕,聽到那個令自己恐懼的答案。
他前一刻還本想着,若是攻下新城,便立即将自己藏匿已久的心思告訴她,他想對她說,要一直好好保護她。
即使天道不容,他也要江山為聘。
在沙場上,每每想至此,他都有一種孩童般的歡喜。
可他千裡迢迢歸來隻為見她一面,面對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個殘忍的真相。
楚楓的十指根根插進了發間,甚至掐出一道道刻骨的皿印。
他不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此刻的楚楓跪在她身前,亂世的王者,姿态前所未有的卑微。
【系統:93點,94點,95點……男主好感度升至96點,請宿主再接再厲。
】
其實007已經震驚了,宿主用生命刷來的好感度,居然才停到了96點?
!這個楚楓,果然不愧是外人口中的冰山。
“哥哥……”緩了緩,蘇菀微微睜開了眼。
楚楓立即回過身來,用力抱緊了她,他渾身都在微微哆嗦。
“你聽我說,我有話同你說……”
他已有些語無倫次了,千裡征戰的戰神,此刻卻連一句話都說不清。
忽然,蘇菀使出了最後的力氣,伸出手堵住了楚楓的嘴唇,“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
”她咬唇,輕咳了兩聲:“哥哥,你聽我說……我……不後悔這麼做。
你,你不要怪罪到……其他人的頭上,我真的,真的不後悔,一點都不……”
楚楓此刻痛苦難言,他的目光緊緊攏住蘇菀,三魂六魄俱在她身上,片刻都不敢挪移,哪兒還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
“哥哥……”蘇菀努力咽下了嘴中的腥甜,終于笑了,“你是答應我了吧,嗯?
”
“不,有一事,我一定要同你說。
”楚楓雙眸清冷,聲音卻早已哽咽。
蘇菀輕輕搖頭。
“噗――”楚楓的話音未落,一抹鮮皿便從蘇菀的唇中吐了出來,染紅了地面的花瓣。
下一刻,蘇菀安靜地阖上了眼簾,她的雙手亦無力垂下去,此時連暮色都濃了幾分。
楚楓的眼神驟然渙散,他顫抖着抱起她的身體,輕聲呢喃着,委屈得像一個孩童。
“你要我答應你,可是,你都沒聽我在說什麼……”
然而所有婢子都發現主公的身體一直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