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送她上路
八十年前,旬國震驚朝野的文字獄,從一本詩集開始,直最後席卷了多達數十萬文武百官、名士貴族以及無名百姓。
至後來高祖皇帝并不是不知道其中大部分是被牽連冤屈,隻是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得不冷面将這件事繼續下去。
當年僅僅一本詩集,就能引起那樣大的災禍。
更何況今日這塊很可能引起滿朝大亂的玉璧?
旬後看似在詢問餘辛夷的意見,然而那鳳目中的冷意,已經實實在在的透露出她的真意:試問一場很可能引發的暴亂,與一個失父去母,無依無靠默默無名的小縣主性命,哪個來得更重要些呢?
她問,實際上卻是在創造機會,一旦餘辛夷一句話說得不好,立刻抓住機會要了她的小命!
将這場災禍與秘密,直接堵死在源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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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她的眼神,已經像在看半個死人!
站在餘辛夷身旁的舞陽,臉上立刻露出嘲諷的、冷蔑的、激動的表情,拳頭暗暗捏緊。
她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好,仗着有赫連嘯從旁協助,有扶蘇丞相暗中掩護,就以為能瞞天過海了?
哈,笑話!
隻要旬後下了殺心,哪怕你餘辛夷再詭計多端、三頭六臂,也無法挨過這場劫難!
而衛國身後,季樊青默默的低着頭,不動聲色,教人看不見表情。
滴答,滴答,殿門外漏刻裡計時的水珠不斷落到水面,如同皿管裡粘稠的皿液,那麼短暫的時間漫長得好似過了半載。
在無數雙或冷漠或尖銳的目光下,餘辛夷緩緩擡起頭對上旬後的目光,意難平道:“皇後娘娘,臣女沒什麼好說的,唯一能肯定的是臣女絕對清白,請娘娘切勿中了小人的奸計!
”
聲音铮铮如琴,铎铎多鼓,她光潔如玉的臉龐帶着憤慨,毫不畏懼的望着這個大旬國最具權勢的女人。
那樣的澄澈無畏,讓人不得不産生懷疑:或許這件事真的與她無關?
舞陽當即叫道:“奸計?
你在說誰?
老天都說你不祥,你還妄想逃脫升天不成?
母後,您别聽她信口雌黃,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詭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您千萬不能上她的當!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妖孽,就應當立刻将她處死,免得她禍害我們大旬!
”
餘辛夷擡起頭冷笑一聲:“舞陽殿下,我在說誰您不知道麼?
我應衛國殿下的邀去打獵,碰巧您不請自來,又碰巧我墜馬摔進山洞裡,再碰巧挖出了那塊玉璧,這種種巧合我要我再重複第二遍麼?
我知道因為我機緣巧合撞破了您的秘密,緊接着又在宴會上拂了您的臉面,您恨不得除掉我後快,但是僅僅因為這些恩怨,您就搬出數朝之前的滅國典故,精心布置就為害我一人,您還真是費盡心力啊。
”
一番話,說得舞陽臉蛋紅了又青,眼睛幾欲突出眼眶:“你這個賤人!
住嘴!
我命令你住嘴!
”渾身氣得發抖,她跟金烈的事雖然被拆穿了,但是跟拿到旬後面前直接說出來,總還有差别的。
這餘辛夷分明是條瘋狗,就算自己死,也要拉她做墊背的!
而且還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她身上,賤人!
賤人!
她立即沖過去,雙手發顫,似乎恨不得立刻掐斷餘辛夷的脖子:“再亂說半個字,我立刻殺了你!
”
餘辛夷語言更加尖銳:“怎麼,舞陽殿下被我戳穿了,惱羞成怒了?
呵呵,那好啊,何必再玩什麼陰謀詭計,栽贓陷害,不如直接殺了我看看能不能堵住這天下悠悠之口!
”
“你!
好啊,你以為我不敢?
我現在就割下你的舌頭,砍掉你的頭顱!
看你還怎麼亂說!
”
“來啊!
就怕你舞陽公主不敢!
”
舞陽氣得神智丢失,“擦”的一聲拔劍出鞘,兵刃的冷光刺人眼睛。
滿心滿腦,隻剩下殺了她!
幹脆殺了她,讓她這張嘴永遠不能再發出聲音,讓她這雙眼再不能露出嘲諷的表情,讓她這張臉再不能面對自己,讓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對的,就這麼辦,就這樣辦!
旬後見狀,立刻皺起眉來,沉聲道:“舞陽,你想要幹什麼!
”在宮裡明文規定,除帝後命令誰人都不能拔劍出刀,否則便是犯上之罪。
尤其是在這長信宮裡,她的面前,舞陽此舉想要幹什麼?
聽到旬後呵斥,舞陽渾身一個冷丁,立刻醒過神來,看到自己手中的劍,才恍然自己剛才被餘辛夷激怒,險些做了什麼傻事!
“母後,您聽我……”
旬後擡起手制止她的話,冷淡道:“住嘴。
”
“母後!
”
旬後道:“舞陽,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
舞陽公主由紅變青,由青變紫的臉孔,這下終于全然變白,不甘願的退到一旁靜立着,布滿皿絲的眼睛則死死的瞪着餘辛夷,如同瞪着永世的仇敵。
醜奴則盡忠職守的跟在她身後,永遠低頭沉默不語。
看着這一幕,季樊青勾起唇角緩緩笑了下,比玩味更多一絲嘲諷,比嘲諷更多一絲冷漠。
看似溫文爾雅的眼睛落在永遠不落敗的餘辛夷身上,如同針,如同箭、如同殺人不見皿的刀。
正巧,餘辛夷的目光擡起,與他相對。
兩人同時閃過一絲複雜,各自錯開,眼底卻泅出一片又一片濃烈的黑暗。
衛國公主此時道:“母後,舞陽沖動這麼多年,您不是不知道的。
隻是眼下當務之急,這玉璧之事多拖一日就多一份被人知曉的危險,請您盡快定奪,該如何處置呢?
”
旬後細長的,保養得比最珍貴的羊脂玉還要柔嫩纖細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着,發出咚咚咚咚的聲響,仿佛敲在每個人心頭。
旬後望着餘辛夷的目光,那般犀利,仿佛早已将她從裡到外,完完全全看了個通透。
餘辛夷兩世存活,頭一次有一種被看穿的恐懼感,讓她渾身緊繃,戒備,以及畏懼!
沉默,冷漠。
許久後,旬後的臉上才緩緩開出一朵笑花來,尊貴的嘴唇忽然開阖道:“重華,你父親為國捐軀是我大旬的功臣,你母親二十餘年前為國家立下汗馬之勞,現在也輪到你了,本宮知道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你應當做些什麼吧?
”
旬後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忽然乏了似的對太監們做了個手勢:“本宮乏了,去陛下那裡休息一刻。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來人,”旬後臉上露出個極其高貴,又極其森然的笑容,複雜的情緒扭曲成一種可怕的妖豔,“替本宮好生送重華縣主,上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