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女一屁股坐在船上,蛇皮直接從船上翻了下去,一落進水裡,他就脫離了入水珠的保護,身上的珍珠光澤立刻消失,灌了一大口海水,差點被水壓拍成泥鳅幹。
那些刀光劍影從他頭上掠過,直沖着燕秋山去了。
“快躲開!
”
可是燕秋山看見雪亮的刀光的一瞬間,卻不知為什麼走了神。
恍惚間,他臉上竟然露有微許笑意隐約掠過,随即,刀光與他擦肩而過,撞在了船舷上,“铮”的一聲,并沒有留下印――原來那隻是幾道逼真的幻影。
寂靜的墓穴沉在水下,黑洞洞的,呈月牙形,就像一個狡詐的嘲笑。
“吓、吓死老子了,什麼玩意。
”蛇皮連咳再喘地爬上船,“呸”地吐了口水,上氣不接下氣地跪在甲闆上,查看自己身上部件還全不全,“燕、燕隊,你牛逼!
”
瞎子半跪下來,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船舷:“不愧是以前風神一的王牌,怎麼看出這是虛影的?
”
燕秋山回過神來,正好看見一條小魚從他面前遊過,那魚好奇地注視着他,眼珠裡閃着幽幽的磷光,仿佛有靈。
燕秋山腰背下意識地繃緊,握住了腰間的一把匕首,同小魚對視片刻,小魚卻毫無危機感似的,慢悠悠地繞着他遊了幾圈,又張嘴嚼起水藻來。
燕秋山松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風聲鶴唳慣了,看見條魚,都要跟着心驚肉跳一下。
“感覺,”他搪塞道,随後回頭往來路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進去吧。
”
小船駛入墓道的瞬間,狹長幽深的墓道兩側亮起了兩排“鲛人燈”,鲛人燈能在水裡燒,是高山族的特産,乳白色的光暈冷冷地在水中搖曳,像是照亮了一條去地獄的路。
“幸虧有地圖,”蛇皮興奮地聲音在海水中擴散,“要不然飛出來的就得是真刀真劍了吧?
也不知道高山人的‘最後一批神兵’都長什麼樣,都有刀靈劍靈嗎?
話說回來,兵器之靈能指定男女嗎,要是……”
他一邊說,一邊猥瑣地想入非非,沒看見燕秋山臉色沉了下來,掠過殺意。
“閉嘴,”木偶女冷冷地打斷他,“牆上有東西,是什麼?
”
隻見鲛人燈照到墓道兩側的石壁上,原本漆黑一片的石壁上好像出現了不少人形,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是壁畫嗎?
”
燕秋山藝高人膽大,一墊腳,從牆上掰下了一盞鲛人燈,擡手往周圍照去。
“不,不是畫在表面上的。
”
隻見墓道四壁原來并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種漆黑的晶石,半透明,在缺少光照的海水下黑漆漆的一片,這會被鲛人燈一打,卻呈現出了半透明質地,像巨大的琥珀。
燕秋山看清了牆上……牆裡的東西,瞳孔輕輕一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隻見那半透明的墓道石壁裡,有很多人。
有穿古裝的,有近代人打扮的,還有穿專業潛水服的,中國人、外國人、長着長耳或者一臉毛的非人……他們全都像被困在琥珀裡的飛蟲,标本一樣地凝固在牆裡,臉上帶着驚異的表情,靈動極了,仿佛還活着。
木偶女喃喃地問:“這些人都是擅闖過高山王子墓的賊嗎?
”
幽深的墓道一眼看不到頭,無數雙視線從兩側石壁上落下來,注視着他們。
紅日緩緩自海平面上浮起,閃着珠光的小船沉入三千年的古墓。
一面是人間,一面是鬼域。
盛靈淵透過魚的眼睛,看見了燕秋山兇口的殘片。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握着笛子的手忽然一頓,鴉羽似的眼睫垂下,凝視着礁石下、海水面泛起的漣漪。
“叫燕秋山的那個……倒是棵好苗子,”他想,這個人心志堅定、感官敏銳,如果有機會好好磨練,能成為一代高手,“心魔難過,可惜了。
”
刀劍碎了,就如人灰飛煙滅,哪怕是能脫離劍身的劍靈也一樣。
但可能因為它本來是劍,人們便總是容易生出妄想,仿佛神兵利器和肉體凡胎不一樣,能讓殘酷的生離死别網開一面似的。
高山王子名微雲,他墓裡,除了一點寒酸的陪葬,就是更寒酸的死屍,其實真沒什麼東西值得光顧的。
但盛靈淵當年封墓的時候,就料到微雲死後,肯定會跟高山族那所謂“最後一批下落不明的神兵”糾纏不休,要是不加防範,非得年年有人拿着鋤頭給他“翻地施肥”不可。
為免有人打擾死者,盛靈淵除了命清平司着人看守外,墓穴裡還設了機關――專門防清平司的人監守自盜的。
而清平司裡封存的所謂“地圖”,其實就是個催命符。
那份地圖上記載了墓口陣法的“詳細解法”,非常複雜,要是有人自作聰明,按地圖的指示破陣,就會在來回繞圈裡不知不覺地掉進真正的陷阱裡――微雲墓整個就是個迷魂陣。
當他們自以為成功打開墓穴,一排刀劍幻影就會噴出來。
膽敢闖高山王子墓的,當然都自以為有點本事,沒那麼容易被砍死,但他們會被幻影吓一跳,在盛靈淵的時代,管這個叫“驚魂”。
人受驚之後“魂魄”不穩,更容易被邪祟侵入識海――其實就是受到強烈刺激之後,人們發現是虛驚一場,這時候更容易放松警惕,陷入幻覺。
燕秋山他們自以為在順着墓道往裡走,一邊看着兩邊的“标本”打寒戰,一邊慶幸自己“準備充分”。
其實他們的小船早就偏離了原來的航線,他們眼前所謂被鲛人燈照亮的“墓道”,其實是另一片水晶牆。
水晶牆貪婪地吸吮着小船和船上的活物,盛靈淵透過海底魚群的眼,看見那船已經有一半沒入牆裡了。
他冷漠地把笛子湊在唇邊,信手吹起了一段最近聽來的小曲,心想:“正好,墓道裡還沒有收藏過這麼大一艘船呢,幾位既來之則安之吧。
”
王澤路子野得不行,不知道從哪借調了兩輛越野車,一行人風馳電掣地趕到海邊,碼頭上已經有一艘快艇等着他們了。
王隊作勢要攙他:“你坐船不暈吧,宣主任。
”
宣玑拍開他的手:“哀家不用扶,小澤子,快開船去。
”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老爺們兒犯低皿糖暈菜的。
”王隊憂心忡忡地說,“宣主任,單位體檢得按時去啊,别小病拖成大病,大病……”
“等哪天我需要遺體告别了,一定提前寫請柬通知您,好吧?
低皿糖有什麼新鮮的,我上一頓飯還是在東川吃的,你餓三天試試,你也暈。
”宣玑拒絕了平倩如遞給他的巧克力,“夠了閨女,你都給我塞兩闆了,再吃要流鼻皿了――誰在吹笛子,這歌好熟。
”
嘈雜的海浪和人船往來聲裡,夾雜着遙遠的笛音。
那笛聲音色圓潤華麗,音準極高,樂句處理得非常和諧,就是吹的曲子……
王隊側耳聽了片刻,脫口跟着哼了兩句:“這不是那個‘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閉了嘴,這兩位“領導”在兩個部門下屬面前,一不小心洩露了各自的歌單,面面相觑了兩秒,他倆表情同時變得微妙起來。
“我們家樓下有個小公園,”王隊欲蓋彌彰地解釋說,“一般老太太天天在那跳,我聽得都會唱了。
”
“可說呢,我就覺得我隐約在哪聽過。
”宣玑連忙跟着“恍然大悟”,“俞陽的生活真閑适啊,什麼樣的神經病都有,一大早在海邊吹廣場舞神曲――燕隊的照片有嗎,給我一張。
”
王澤從手機相冊裡翻到了一張燕秋山的舊照,還是有點憂慮:“你說的那個尋人的‘美人魚語’靠不靠譜啊,誰說都管用嗎?
”
萬一大海聽出鳥人口音,被激怒了可怎麼辦?
“是鲛、人、語,謝謝,美人魚是進口品種。
”宣玑說着,半跪在甲闆上,把燕秋山的照片豎在面前,伸手蘸着海水,在船闆上寫下“燕秋山”三個字。
王隊更憂慮了:“我感覺你還缺兩柱香和一個供桌。
”
宣玑“噓”了他一聲,阖目凝神片刻。
他此時的心緒并不像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一些碎片的畫面不停地往外湧,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能真像祭壇裡的陰靈騎士說的,聖火戒指是保護他的,現在戒指碎了,那些傳承中亂七八糟的記憶開始作祟了。
但無論如何,現在不是琢磨這些事的時候,宣玑隻好像跟盛靈淵連着“藍牙”時候一樣,強行把那些此起彼伏的思緒都忽略,從意識裡壓下去。
衆人圍了一圈,聽見他嘴裡吐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從鼻腔最後面“滾”出來的,低沉、和緩,讓人想起深海的浪潮,發音非常微妙,而那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身為水系的王隊就感覺到了什麼,汗毛都豎了起來。
歡樂的廣場舞神曲一停,盛靈淵蓦地擡起頭:“誰在多管閑事?
”
宣玑說一句鲛人語,叫一聲燕秋山的名字。
一開始,大海毫無回應,他也不急,反複數十聲後,最敏銳的谷月汐忽然驚訝地捂住了嘴――她發現海浪聲和宣玑的鲛人語微妙地重疊在一起,構成了某種玄妙的韻律。
水下,燕秋山他們的漁船已經被水晶牆吞了大半,低頭看地圖的蛇皮頭皮已經跟着進了石壁裡,他自己還一點感覺也沒有。
突然,他們周圍水翻騰起來,無端凝出小小的漩渦,一下一下用力撞擊着船身。
“什麼情況?
”瞎子耳朵最靈,耳根一動,他說,“等等,燕隊,有人叫你。
”
“燕秋山!
”那人的聲音包裹在海浪裡,一波強過一波地沖過來,燕秋山激靈一下,與此同時,一波大浪撞得小船劇烈地顫動起來,可那船的前端卻仿佛被什麼固定住了,尾部都快散架了,卻不翻。
燕秋山覺得此情此景不對勁的一瞬間,無懈可擊的幻境就破了,衆人同時看清了差點把他們吸進去的水晶牆,集體往後退去。
蛇皮大叫一聲,猛地将自己從透明的石壁裡拔了出來,連頭發帶頭皮扯掉了一片。
“怎麼回事?
”燕秋山一把抓住木偶女,“地圖有問題?
”
“不可能!
”木偶女立刻說,“我是婆婆身邊最得力的人,她陷害你們,還把我搭進來,對她有什麼好處?
”
“别吵!
咱們的船還在被那個牆往裡吸!
”瞎子大聲吼道,“船上有潛水服,拿東西,棄船!
”
“有反應了,快看!
”快艇上,王澤發現他們腳下的海水分開兩邊,水面上形成了一個凹槽,指出了一個通路,“管用!
宣主任,回去記得把美人魚語教我,會一門外語真管用啊!
”
“别廢話,”宣玑站起來,“善後科的看船,風神一跟我下去,老王!
”
王澤伸手一抓,海水中湧現出幾個剛好能把人包進去的氣泡,他率先跳了下去,氣泡嚴絲合縫地把他包了起來,既能自由活動,還能呼吸:“一人一個,空氣有限,都慢點喘氣,省着點用。
”
宣玑帶着幾個外勤跳進海裡,大海像個老朋友一樣接納了他們,随後,水花翻動起來,形成一條水通道,直指燕秋山他們的方向。
盛靈淵默誦傀儡術,一群自由自在的海魚立刻生硬地調轉了自己原來的方向,随着他的心意上前查看。
“三千年後還有人會鲛人語?
”
鲛人不是早就被高山人滅種了。
就在這時,遊在最前面的魚跟氣泡裡的宣玑看了個對眼。
盛靈淵:“是他?
”
宣玑心裡則沒來由地冒出一個念頭:“傀儡術?
”
燕秋山他們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潛水服,而随身帶的鲛人皿已經損失了一半,瞎子不知道從哪抽出一把短刀,在入水珠上一劃,将那片傳說中“古鲲的魚鰓”切了一半,在蛇皮肉疼的呼喊裡,把剩下的鲛人皿一兜:“跳船!
”
他們幾個在小船被水晶牆完全吞下的最後一刻跳了船,拼命往裡遊去。
與此同時,在鲛人語帶領下追過來的宣玑他們來到了高山王子墓的洞口。
“好麻煩的小妖。
”盛靈淵一皺眉,将竹笛往兜裡一塞,跳進了海裡,像一道雪白的光,朝高山王子墓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