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指的，是一個比老安德的房間大上許多倍的房間，足有半面牆那麼大。
神奇的是，房間裡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的兩畔開滿鮮花，一個皮膚黝黑、全身戴滿黃金首飾的男子盤腿坐在一隻披着華美毯子的大象背上，悠哉悠哉地走過去，表情就像是擁有了整個世界的黃金寶藏。

　　“在‘天堂’，任何夢想都可以實現。
”

　　“倒不如說，這裡是滿足任何幻想的瘋人院。
”丹尼斯挑眉道。

　　“瘋人院！
這名字真是太棒了！
哈哈哈哈，這裡就是瘋人院，先生，它讓你瘋狂！
”

　　亞當的話音還沒有落，便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就在他們下方近百米的地面，出現了一個花車隊伍，走在最前面的，是手持不同樂器的隊伍，在他們後面的、打扮得風格各異的人們、依照自己的節奏跳着不同的舞蹈，蝴蝶姐妹駕着飛行器俯沖下去，在人群的上方穿梭，酒下一片絢麗的熒光花瓣。
騎着獨輪車、玩着雜耍的小醜逗得人們哈哈大笑，打着手鼓、印弟安模樣的人唱着一首悲怆的歌，還有不斷翻着筋鬥前進的小矮人，00521甚至在人群裡看到騎着鴕鳥的人……

　　“真是太有趣了！
”00521開心得就像是看到了豪華套餐的小孩。

　　“這裡每天都是狂歡節！
哈哈哈！
”亞當也開心得像個孩子。

　　丹尼斯的臉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世外桃源，或許，我們可以說這裡是不敢面對現實者的避難所。
”

　　“不，先生。
”剛才還滿臉笑容的亞當，忽然間變得嚴肅，就連語氣也相當的冷峻，“恰恰相反，這裡，是夢想的僅存之地。
也隻有這兒，才是人類與機器人享有同等權益的地方，很快你就可以知道……”

　　因為隻要付出金錢，就可以被一視同仁嗎？

　　丹尼斯在心裡暗自嘲諷。

　　他們已經降落在地面，兩個穿着紅色中式唐裝、梳着一對抓髻的少女替丹尼斯和00521去除了背包和降落傘。

　　“狂歡隊伍兩邊，是酒吧和餐廳，如果想要更特别的享受，可以去左邊的‘花街’，留宿的話有各種風格的賓館随你們挑。
右邊是不宜女孩子去的暴力之地，千萬不要因為好奇就跑到那裡去哦。
”亞當說着，向他們揮了揮手，“我也要去喝一杯了，再會。
”

　　說着，他便張開雙臂，奔向一個端着滿托盤啤酒的漂亮女人。

　　“他還真是服務周到。
”丹尼斯笑着搖頭，轉身，便看到00521已經跑到了一個騎着駱駝的阿拉伯人打扮的人身邊，她好奇的樣子引得那人一陣大笑，伸出手來邀請她也坐上去。

　　00521以征詢意見的目光看向丹尼斯，丹尼斯點頭，她便欣喜地牽住那人的手，爬上了駱駝。
看着00521那純真而又由衷的笑臉，丹尼斯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隻有機器人會直接表達出他們的快樂，而人類……他們以隐藏快樂為榮。
”

　　湯姆的話，就這麼毫無征兆地響在了耳邊。
丹尼斯唇邊的笑意滞了一滞。

　　人類到底為什麼要隐藏自己的快樂？

　　也許是因為隐藏快樂會顯得更成熟一些，也許，是因為快樂和悲傷離得太近，如果太快樂，就會喚醒悲傷……又或者，是因為人類走得太遠，早已經忘記了如何表達快樂吧……

　　丹尼斯深深地看了一眼00521，然後轉身走向旁邊的啤酒坊。
如果說烏金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那麼，隻要有酒的地方，就一定能找到他。
然而讓丹尼斯失望的是，他問了幾個風格迥異的啤酒坊，卻都沒有人聽說過烏金這個名字。
難道烏金中意的不是邊看狂歡隊伍邊喝酒，而是……在更安靜、更隐蔽的地方喝酒嗎？

　　“……如果想要更特别的享受，可以去左邊的‘花街’……”

　　亞當這個胖子剛才好像是這樣說的吧？

　　丹尼斯把目光投向左手邊的一條小巷，五顔六色的霓虹燈光從那條小巷裡透出來，仿佛召喚着不甘寂寞的靈魂。

　　直覺告訴丹尼斯：就是那裡。

　　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烏金！

　　這樣想着，丹尼斯便邁開腳步，向“花街”走去。

　　終于從駱駝上走下來的00521，高興地朝着那個阿拉伯人揮手緻謝，在對方雙手合十回了她一個禮之後，歡笑着轉身尋找丹尼斯的影子。

　　周圍人聲鼎沸，但卻根本沒有丹尼斯的影子。

　　“咦，丹尼斯先生去哪裡了呢？
”00521的目光在人群是穿梭，卻沒有收獲，幸好她看到了坐在桌邊欣賞狂歡盛會的亞當。

　　亞當的面前擺滿了啤酒，他卻一杯都沒有喝。
即使如此，他的臉上還是綻滿了陶醉的笑容，身體也在跟着音樂的節拍輕輕地搖着。

　　“嗨，亞當先生，你有看到丹尼斯先生嗎？
”00521問。

　　“你的戀人嗎？
”亞當問。

　　“不！
不！
不！
丹尼斯先生是我的雇主。
”00521立刻否認。

　　“你說謊了，”亞當笑呵呵地看向00521，道，“你看着他的眼神騙不了人，你愛着他。
”

　　00521被說中心事，有些害羞，但她也同樣不甘示弱地還擊：“恐怕我們彼此彼此，亞當先生，你也說了謊。
根本就沒有什麼孿生兄弟，不管是湯姆還是傑瑞，他們都是你。
而你，也不是人類――你是個機器人。
”

　　“Bingo！
果然機器人最能識别彼此，你說對了，小機器人。
”亞當像是獎勵回答正确的小朋友般，鼓起掌來，“我是第一代情感型機器人，跟你一樣！
哈，你可比你的戀人聰明多啦，他好像覺得自己很聰明，可惜現實往往是理想的40%。
”

　　“可你為什麼要說謊呢？
”

　　“因為無聊，”亞當笑呵呵地道，“我活得太久，以至于再多的熱鬧都無法讓我快樂。
”

　　“肯定不止是這些，”00521直視着亞當的眼睛問，“發生了什麼，讓你失去了快樂？
”

　　亞當的身體微微地一震，他臉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因為她走了……”

　　“她？
”

　　“她，我的雇主。
我和她是20年前相遇的。
機器人将人類驅逐出境的時候，規定人類不許攜帶任何機器人出境。
可是，我們卻不想分開。
于是我們逃到了這裡，創建了一個可以為人類和機器人提供庇護之所的地方，哈，他們叫這裡為‘樹屋’。
”

　　“但你們卻叫它‘天堂’，亞當和夏娃的天堂。
”00521注視着亞當，說，“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被上帝驅逐出了伊甸園。
而你們偷吃的禁果就是――愛情。
即使是這樣一處廢墟之地，因為有愛，它變成了‘天堂’。
”

　　“沒錯，沒錯，”亞當笑着點頭，“就是這樣，你真是聰明。
偷食禁果是人類原罪及一切其它罪惡的開端，而這一切又都是因為上帝給了他們以自由的意志……”

　　“自由是無罪的，你們有權利相愛！
因為你們沒有妨礙到任何人，更沒有觸犯任何一條法律！
”

　　“是的，沒有，”亞當看着00521，神情有幾分悲怆，“但是……聰明的小機器人，對于愛上人類的機器人來說，沒有比“永生”更大的懲罰。
”

　　“但你不後悔，不是嗎？
”00521追問。

　　亞當歎了一口氣，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不遠處狂歡的隊伍上：“太短暫了，小機器人，她的一生，太短暫了，以至于我還沒有來得及後悔，她的生命就結束了……”

　　“可我知道你沒有後悔，你隻是……很想她。
”像是感受到了那被亞當狠狠壓抑在心頭的悲恸，00521難過地說。

　　“不不不，我一點都不想。
你看，她就在我的身邊。
”說着，亞當旋開兇前的按鈕，一個穿着玫色長裙的女人影像出現在他的身邊。
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面帶微笑，好像也在欣賞着狂歡的隊伍。
亞當的臉上露出隻有戀人才會有的甜蜜微笑，他看着她，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深情。

　　***

　　“花街”到底哪裡花，丹尼斯一點都沒發現，與其叫“花街”，還不如叫“恐怖街”來得恰當。

　　2018年随處都可見這種片子，風格與眼下的“花街”相得益彰：陰暗潮濕的街道，紅、綠相間的燈光冷冷地照耀着碩大的青石牆，雖然這條街上每個店面門口都有着花花綠綠的燈光，和變幻莫測的廣告屏，但各家不同風格混合在一起的音樂，和垂在門口的各色流蘇門，卻都給它增加了一絲詭異之感。
令人不由得生出随時都會有東西從轉角處跳出來的危機感。

　　這條街上的酒吧這麼多，烏金到底會在哪一個之中？

　　忽然，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丹尼斯的身畔響起，丹尼斯猛地轉頭，身後，卻空空蕩蕩，除了石牆，再沒别的。

　　丹尼斯警惕地看了看，然後舉步向前，感覺到那陣腳步聲又跟上來，便突然止步，猛地轉過身去。

　　身後，還是什麼都沒有。

　　奇怪，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就在丹尼斯詫異之際，一個小小的圓球突然襲擊過來，在他還來不及防備之時粘到丹尼斯的衣服上，強大的電流從圓球上散發出來，丹尼斯渾身一震，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