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可卿回魂,目光狠狠的掃過薔薇,之前一直維持在臉上的笑意終于罕見的消失了蹤迹。
說不清楚為什麼,看到薔薇吻冥烈,除了因為知道他們是兄妹而有的驚訝之外,心底深處,竟還有一層隐隐的不甘。
這樣親密的動作,連相依相守數個月,又并肩作戰的他們之間都不曾有過,可是薔薇居然輕輕巧巧的就做了。
薔薇看到宣可卿的表情,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惡質的快感,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随口吩咐道:“弄點水給他洗洗幹淨,再給他找身幹淨衣服換上,要做祭品的人,這麼髒怎麼像話?
”
宣可卿手指微微捏緊,隻覺得心底一股無名火,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一路出了地牢,又回到之前那間大廳裡,宣可卿的情緒終于調整過來一些,看着薔薇伸手要拿托盤上的那些東西,突然伸手一攔,冷聲說道:“這些東西就先留一留吧,等今天晚上祭典過後,我會親自送到薔薇郡主手上。
”
薔薇看了看盤中的東西,并沒有什麼重要的,唯一一件流螢,因為衆所周知是洛王所有,也不怕她會不給自己,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和蓮華一道出了地牢。
方一出了那間小院的門,蓮華握着薔薇的手便一緊,薔薇看着蓮華,沒有說話,隻輕輕點了點頭。
蓮華心頭立時一松,她既然答應了會幫薔薇,就總要做到才行,如今看薔薇的意思,顯然是己經将那顆藥丸給了冥烈了。
回到房中稍微休息一下,到了傍晚未時左右,薔薇略做梳洗,面色莊嚴神聖,将一身祭師長袍穿出種仙風道骨的風度來。
随着來接他們的人步上山巅祭台之時,十裡焰龍己早早的亮了起來,兩旁火光夾道,将一片黑山白雪赤紅宮殿,照的有如潑墨油彩的畫卷。
在兩道火龍的盡頭,一個平扁的石台沉默的安卧在山巅之上,遠遠看去沒有任何特别之處,然而走近了,卻會發現台上以镂刻的方式繪制着繁複的花紋,那些花紋的間隙泛着黯淡的褐色,與石材本身的灰白色相比,顯的有些詭異。
火神教雖然不以生人舉行祭禮,但四時的犧牲供奉卻向來不會短少,那些己經死去的豬羊的鮮皿順着花紋的間隙流下來,年深日久,将石台的顔色都染的變了,如今真的要在這裡舉行活祭,看起來,倒當真令人背後發涼。
高高的柴草垛早己搭好,火神執事一聲令下,被洗的幹幹淨淨的冥烈被幾個人推着,用力的捆綁在架子上。
薔薇盡量不去看冥烈,隻憑着這些日子在教中典籍中看來的動作的語言,一邊做虔誠的舒展雙手,一邊喃喃的念誦,那樣子,竟仿佛真的是在舉行活祭,以求得火神的寬恕。
冥烈在架子上面居高臨下看着薔薇,明明是很莊重的場面,不知怎麼卻就是想笑,看慣了薔薇一向委委屈屈地模樣,此時突然這麼強勢的做什麼引魂師,隻覺得說不出的違和。
這麼想着,居然真的笑了出來,還好聲音不大,隻有離他最近的薔薇能聽到。
擡起眼飛快的瞪了冥烈一眼,又轉開眼睛去做自己的事,隻是心裡有事,缺了那股發自肺腑的信仰,竟連自己做着都覺得有幾分不自在。
可是卻又偏偏不能不做,時間,差一分一秒都不行!
儀式冗長而繁複,傍晚微亮的天空在薔薇幾乎無法分辨的咒語中逐漸陷入黑暗,山道兩側的火龍立時發揮出它驚人的光與熱量,仿佛一直要燃燒到天上去。
天空由深藍色漸漸轉為墨藍,又向着沉濃如墨的色彩進一步轉化,就連原本靜谥的空氣中也開始散發出一絲不安的悸動,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帶着低低的呼号,将在場每一個人的衣角烈烈吹起,發出嘈雜的聲響。
然而無論是怎樣嘈雜的聲音,竟都無法掩蓋薔薇那似乎低沉細微,卻深入人心底的喃唱。
每一個人都虔誠的低下了頭,火神,一定是火神的力量,如果不是神的力量,天氣又怎會在一夕之間,變化的如此有肅殺之力?
這一定是火神在釋放他最後的怒氣,好決定是不是真的要原諒他們,重顧赤焰子民。
風吹的越來越大,薔薇白衣的祭師袍在風中猛烈翻飛,像是一隻狂亂的蝶。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的吐出,薔薇的雙手在身側緩緩落下,雙眸微垂。
一隻火把适時的遞到手邊,火神執事萬萬想不到一場生祭竟然真的能引出如此強悍的效果,也被眼前的自然之力所震撼,聲音裡帶了難以察覺的敬畏,用沉厚的嗓音大聲喝道:“點……火……”
薔薇接過火把,看着火苗在風中肆意翻飛,又擡頭望望早己墨黑一片的天色,心頭隻覺得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起,緊張的連呼吸都難以為繼。
天色變了,就如君落羽說的一樣,可是這樣并不夠啊,她己經盡她所能的拖延着祭典的時間,根本無法再拖下去。
現在要怎麼辦?
點火嗎?
那些木柴都被處理過,幾乎一點就差,她要是點了火,那豈不是真的置冥烈于死地?
手指用力的捏着火把,幾乎連指節都開始微微泛白。
腳下的步履虛浮,可是一步,兩步,終于還是走到了綁着冥烈的火堆之前。
擡頭上望,眸中的擔憂一攬無餘。
冥烈面上浮起輕柔的笑意,他便知道,他守了那麼多年的小薔薇,怎麼可能真的要殺了他?
輕輕點了點頭,眸中透出鼓勵的意味。
相信!
要相信自己,相信他,相信君落羽,相信每一個在努力着的人。
他們既然敢定下這個計劃,就定然會萬無一失。
就算真的有什麼疏漏,那也不是你的錯,隻是……天意弄人!
身後響起火神執事催促的聲音:“請引魂師點火!
”
不能再猶豫了,再猶豫,隻會給人發現不對勁而已。
眼睛一閉,将火把在空中抛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正正的落于冥烈下方那一大堆柴禾之上!
赤焰皇宮西南側,熊罡營。
楚煜一騎快馬跑的渾身冒汗,在轅門前用力勒停,馬匹嘶鳴着人立而起,驚動了門前的哨兵。
“什麼人?
”厲聲喝問!
“楚煜!
”楚煜直接報出自己的名諱:“我有急事找你家主将,速命熊将軍前來見我!
”
那哨兵猶豫一下,大聲答道:“攝政王稍等,容屬下前去通禀!
”
片刻之後,一個身材高大,果然如熊一般的壯年男子來到轅門之前,卻并不開門,隻隔着栅欄問道:“攝政王不是應該在朝雲嗎?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
“洛王謀朝篡位,本王奉父皇密令,秘密潛回扶桑勤王。
如今楚言以生祭為名聚集教兵,将有大不利于赤焰,熊将軍還不快奉旨出兵,擒拿叛賊!
”
熊将軍一雙圓突豹眼狐疑的看着楚煜,沉吟說道:“攝政王應當知道,我這一萬熊罡衛直屬焰皇調遣,沒有皇上烈焰兵符,就算是太子皇後親來,也不能調動一兵一卒,攝政王一面之辭,本将軍不能采信,攝政王請回吧。
”
說完話,竟然轉身就要走!
“熊将軍且慢!
”楚煜大聲喝止:“你看這是什麼!
”
一樣東西隔空扔過,熊将軍下意識的一把抓過,入了手,這才看清是一塊巴掌大小的令牌,一面刻着息兵止戈,國運永昌八個大字,另一面則是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火焰刻的生動之極,仿佛要漫過令牌的邊沿,一直延伸出來一般。
一時間面色大變,望向楚煜吃驚說道:“烈焰兵符?
”
“不錯!
”楚煜在馬上神色不變,隻是大聲說道:“父皇連這樣東西都給我了,熊将軍還不出兵嗎?
”
熊将軍眼中神色變幻莫定,焰皇楚同這輩子如果做過什麼好事,就是救了熊姓一家,由熊家将軍統領的熊罡衛以絕對忠誠成為他最後保命的絕招。
楚同對熊罡衛的一應用度需求從來不打半點折扣,所有兵員征兆與挑選,一略以熊罡衛為優先,這使得熊罡衛的戰鬥力極為強悍,即使以戚紹之能,當初對付三千熊罡衛,在偷襲的情況下,還是折了兩千多的士兵。
對于這樣一支部隊,楚同向來把兵符看的比命還重要,确切的說,這就是他的命,正是因為有熊罡衛的存在,縱然他再荒唐昏庸,洛王還是不敢輕易對他下手,因為他知道,一旦對楚同下手,代價一定極為慘重。
可就是這和命一樣重要的烈焰兵符,他居然會輕易就給楚煜?
片刻之間,熊将軍腦袋裡己經轉過無數個念頭,可是手中的烈焰兵符貨真價實,獨此一份,萬萬造不得假。
略微沉吟一下,熊将軍對着身邊傳令兵大聲吩咐:“點兵!
随攝政王擒拿反賊!
”
看着瞬間忙碌起來的軍營,楚煜唇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楚言己經占了太久的先手,這一次,輪也該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