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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歇和高慶裔很快就又乘坐小船跨海到達登州。
登州知府王師中趕緊快馬加鞭将此事報告給了趙佶。
其實,這幾天,趙佶也正與王黼商量,是不是遣使去金國一趟,通報大宋已出兵北上之事。
宋國這是一棵紅心兩手準備。
一方面,宋國準備憑自己的實力收複燕京。
另一方面,宋國也想好了,萬一憑自己的實力收複不了燕京,那麼就請女真人幫忙。
王黼分析:“金國能主動遣使前來,這首先說明他們對海上之盟還是相當重視的。
”,然後建議道:“咱們應該盛情款待金使,讓其看到我大宋的誠意。
”
趙佶聽了王黼的建議,賞賜給烏歇和高慶裔等金使大量金帛,趙佶甚至将自己飲用的茗茶和保養玉體的調膏也賞賜給了他們許多。
随後,烏歇和高慶裔委婉表示出他們此行的目的――歲币。
趙佶對他特意叫回來接待金使的趙良嗣說:“女真要尋求女真的利益,大宋當然也要尋求大宋的利益。
目前,契丹已經支離破碎,其滅亡已是大勢所趨,如果我們能趁機将五代以來被契丹奪去的漢唐之地全都收複回來,那可就是蓋世之功。
你要明确告知金使,我朝承諾之歲币必定給付,一分不少,而我朝所想要收複的故土,也該全部劃入大宋版圖。
”
趙良嗣一聽趙佶還想要平灤營三州,頓感壓力巨大。
要知道,因為趙佶那份禦筆手劄作繭自縛将收複土地的範圍限制在“燕京并所管州城”之内,金人一直堅持按照這份禦筆手劄劃定的範圍來交換歲币,而要想打破這個範圍,将平、營、灤地區一并收複,如果沒有軍事介入,單純依靠口舌談判來完成,那恐怕非常困難。
還好――
現在,北伐軍已出發北上。
趙良嗣希望宋軍能迅速取得幾場大的勝利,展示一下大宋之軍威,這樣他與金人談判時,也很有底氣。
烏歇和高慶裔攜帶着趙佶賞賜的金銀、茶葉和調膏等禦用物品,回到他們下榻的班荊館,心情很激動,久久不能平靜,尤其是烏歇,他笑呵呵地對招待他們的趙良嗣和檀棹說:“貴朝皇帝真是聖明,出手也大方,真是令人愛戴。
”
高慶裔則敏銳的察覺到了宋國的軟弱,進而得寸進尺道:“我們是大金國皇帝派遣的正式使者,不能總住在這郊外的驿館之中吧?
從前,契丹使者每次來訪,你們都安排在都亭驿,為什麼對我們大金如此輕視?
”
趙良嗣一聽高慶裔計較驿館,便連忙解釋說:“高副使千萬不要誤會,我們絕無輕視之意。
隻因為現在我們兩國往來之儀尚未正式确定,所以才如此安排。
将來一旦确定,立即按照禮儀約定之規格辦理。
其實,兩個驿館條件差不多。
當年,剛跟契丹修好之時,也是這樣辦的。
”
北宋宣和年間,宋國對外交往很活躍,來大宋的各國使節很多,也很頻繁。
在接待方面,宋國大體上是實行一國一館的制度。
譬如:
遼國的使者,都安排在都亭驿接待。
西夏使者,一般在都亭西驿或來遠驿。
高麗使者,在外城的同文館。
南番、交州、西番、大食、龜茲等使者,都在懷遠驿接待。
而吐蕃、黨項等使節,則在禮賓院接待。
上次金使來訪,安排在同文館,對外宣稱他們是高麗使者――截止到目前為止,宋朝與女真人的交往一直都處于秘密狀态。
高慶裔拿出一卷文件,說:“這是契丹例卷,你看看,當年契丹使臣,是安排在班荊館嗎?
他們全部安排在都亭驿。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安排的,你又何必扯謊呢?
”
趙良嗣大緻翻閱了一下,說:“這些例卷記載的不很完整,可能是中間有疏忽,并不是我扯謊。
要不然這樣,我現在就去請示一下王相公,看看能否讓你們搬進都亭驿?
”
高慶裔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和悅起來。
趙良嗣馬上将此事向王黼作了彙報,王黼沉吟半晌,不敢擅自做主,便帶趙良嗣去崇政殿禀報趙佶,請趙佶定奪。
趙佶想了想,說:“遼使早已斷絕,都亭驿也已閑置了許久。
遼國即将滅亡,今後也不可能再有遼使來訪。
金代替遼,已成必然。
從今往後,金國使者,一律安排在都亭驿。
對他們所提之要求,要盡量滿足,要盛情接待。
另外,對于燕地的範圍,你們與金使重新劃定了沒有?
”
趙良嗣回答說:“臣向他們提出過多次,可他們說,對于土地計議之事,他們沒獲得皇帝授權,不敢多言,需要大宋派回使去金國,與金國皇帝商議。
”
趙佶說:“那天他們對朕說,奉大金國皇帝派遣,來此計議舊漢地之事,怎麼忽然又改口呢?
看來,女真人的确很狡猾,你們要小心提防。
”
趙良嗣與宗翰、宗望和希尹等女真将領有過交往,對此體會頗深,他很有感觸地說:“官家說的對,女真人生長于苦寒窮困之僻壤,生性豪爽而又狡詐,的确需要小心應對。
”
随後,趙良嗣來到班荊館通知高慶裔:“官家特批,你們現在就可以搬進都亭驿了。
”
烏歇與高慶裔聽罷,很興奮,特别是高慶裔,他把這看成是一場外交戰的勝利,他覺得自己為大金國赢得了一個大國地位。
都亭驿坐落在禦街前邊的鬧市區,正對着一家規模較大的經營珠寶玉石的店鋪,街兩側還有許多小鋪面,賣紙賣畫,賣四季水果等等。
禦街寬約二百餘步,街中心是禦道,普通人馬不得在禦道上行走,可以在街兩側行走。
禦道中間砌有兩條禦溝,流水清澈,栽種着蓮荷,岸邊則生長着桃、李、梨、杏等果樹,春臨大地之時,雜花相間,一眼望去,滿目絢爛如繡。
趙良嗣每天領着烏歇和高慶裔等金使,在京城中四處參觀浏覽。
趙良嗣還帶他們登上明堂眺望禦街街景。
明堂前面的廣場是東京城中心,是東京最繁華之處。
隻見,皇宮大殿,巍峨高聳;青樓畫閣,珠簾绮戶;雕車競賽,寶馬争馳;金翠耀目,羅裙飄香。
烏歇與高慶裔等金使站在明堂上看得眼花缭亂,目瞪口呆。
他們還參觀了龍德宮、蕃衍宅以及離宮艮嶽等皇家建築園林。
龍德宮是在端王府的基礎上擴建而成的一座宮殿,亭台樓閣臨江而建,風光很秀麗。
蕃衍宅是皇子們居住的宅邸,坐落在景龍門外,距離龍德宮很近,是政和年間由童貫主持建造的。
那時,宋徽宗的兒子們漸漸長大,“宜就外居”,于是,“擇景龍門外地,辟以建諸邸”。
當時,由于郓王趙楷最受寵愛,所以他的宅邸建造的最為宏大。
有人據此猜測,郓王趙楷将來很可能會取代太子趙恒。
艮嶽半年前剛剛竣工,耗時五年。
具體分布範圍是,在景龍門以東、封丘門以西、東華門以北、景龍江以南,周長約六裡,面積約為七百五十畝。
該園林很有藝術特色,突破了秦漢以來宮苑“一池三山”的建設規範,将詩情畫意移入園林,以山水創作為主題。
園林主體是南北兩座山,北山是主峰,名叫萬歲山,周長約十裡,山高九十步,是全園最高點。
次峰叫萬松嶺,青松密蔽,蔥茏蒼翠。
兩峰并峙,列嶂如屏。
山上處處是太湖靈璧之石,雄拔崛峭,巧奪天工。
全園建築有四十餘座,既有皇家風格的樓台軒館,也有鄉野情調的茅舍村屋,山水之間,處處點綴着奇花美木,美不勝收。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烏歇和高慶裔等金使在震驚之餘,生出了貪婪――他們覺得,大宋真是一塊有福之寶地,大宋人每日都生活在天堂之中。
一天,烏歇指着一座燈火輝煌的高樓問高慶裔:“那是個什麼地方?
如此豪華,真如仙境一般。
”
高慶裔說:“那應該就是樊樓,是東京城最豪華的酒樓。
”
烏歇被光華燦爛的樊樓美景給驚呆了,他很想進去瞧一瞧,開開眼界,于是便向趙良嗣表達了這個願望。
趙良嗣感到很為難,說:“樊樓是東京第一酒樓,每天都有上千人在那裡宴會,要是去的話,得提前預約。
”
高慶裔進一步試探趙佶君臣對他們大金國的态度說:“樊樓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可是,我們至今無緣登臨,希望趙館伴能圓我們這些僻陋之輩的夢想。
”
趙良嗣想了想,說:“那好吧,我請客。
”
其實,東京城裡各個驿館,住宿膳食條件都很好,配有專職翻譯、廚師和醫護人員,一般不安排外國使者在驿館之外的酒樓宴會,因為這牽涉到安全問題,也關系到保密問題。
所以,當王黼聽了趙良嗣的彙報後,一口否定:“去樊樓不合适,這沒有先例,對金國使者的要求,你不能太遷就。
”
趙良嗣說:“這怎麼辦?
我已經答應他們了,總不能爽約吧?
”
王黼道:“你怎麼可以随便答應呢?
今後你要記住,凡事不能輕易許諾,尤其是涉外之事,更要小心謹慎。
”
趙良嗣自知理虧,默然不語。
王黼覺得此事自己也不敢做主,于是,與趙良嗣一起去請示趙佶。
沒想到,趙佶并沒責怪趙良嗣,而是很爽快地說:“既然答應了就該履行,咱不能說話不算話。
至于押宴大臣,朕以為規格可以高些,讓梁少傅出面押宴吧。
”
烏歇和高慶裔在趙良嗣陪同下,來到樊樓。
隻見門前彩燈高懸,明皇耀眼,車水馬龍,華蓋雲集。
走進大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數百名濃妝豔抹的歌舞美姬,她們好似仙女下凡一般,聚集在廊檐之下等待客人召喚。
烏歇臉色很興奮,目光在這些姑娘的臉上身上不停地打量,他的魂魄仿佛都被這些美女們勾走了一般,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留戀張望。
烏歇是一個勃堇(即女真族部落首領),因此不是沒見過美女,但這麼多的美女聚集在一起,他還是頭一回看到。
趙良嗣對烏歇的心思很清楚,道:“這些歌姬,有的擅長歌舞,有的善于彈奏,有些隻會伴坐陪酒,都是一些大衆貨,沒啥品味。
大使如果有興趣,一會兒我可以給你安排幾個有品味的。
”
烏歇一聽,兩眼立刻放射出異彩。
梁師成自政和年間受寵以來,一直是趙佶身邊的大紅人。
雖然善于揣摩皇上心意,善于奉迎,但梁師成并不是沒有主見之人。
對于趙佶聯金滅遼收複燕雲戰略規劃,一開始梁師成并不贊成,他認為,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他曾多次委婉勸說趙佶,試圖讓趙佶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不過,最近以來,梁師成的态度忽然發生逆轉,他對收複燕雲之事不僅積極支持,而且還建言獻策,推波助瀾。
對梁師成的這種轉變,趙佶并不感到奇怪,認為這很正常,因為,現在形勢已經變得越來越明朗,大宋北伐軍已越過白溝河向燕京挺進,并且初戰告捷。
趙佶甚至樂觀的認為,遼國滅亡在即,燕地已成為大宋的囊中之物,收複燕京已指日可待。
而且,思想态度發生轉變的朝中大臣,并非隻有梁師成一個――除了個别死硬份子,其他以前不看好北伐收複燕京的大臣們都紛紛站到贊成一方。
這也正常,畢竟遼國的頹勢越來越明顯了,而他們大宋又派了四五十萬大軍去收複燕京。
為突出禦宴的特色,梁師成令人将樊樓的酒具碗碟撤去,全部都換成宮中用具。
烏歇和高慶裔一進門,就被餐桌上美輪美奂的瓷器給震撼住了。
高慶裔兩眼直盯着一套蓮花瓣式溫酒瓷器酒壺,眼裡放射出異樣的光芒。
趙良嗣也從沒見過這麼精美的瓷器,他也被瓷器的溫潤細膩和雅緻脫俗所吸引。
烏歇雖然不懂欣賞藝術品,但憑着一種天然本能,他同樣也被漂亮的瓷器所感染。
金使驚訝的神情被梁師成看在眼裡,他笑了笑說:“這些瓷器全都是宮中之物,平常人難得一見,今天我特意讓人從宮中取來,給大金國使者開開眼界。
”
趙良嗣連忙向金使介紹梁師成的身份:“這是檢校少傅、開府儀同三司梁相公,我們大宋皇帝的诏書,一般都要經過梁相公之手,才能頒行天下。
”
烏歇和高慶裔一聽這人是皇帝身邊的宰相一級的官員,遂肅然起敬。
梁師成謙和一笑,繼續介紹桌上的瓷器:“這些瓷器都是汝窯所産,天青色佳品。
你們看,這套蓮花瓣式溫酒瓷器壺,光亮瑩潤,古樸典雅,淡泊含蓄而又意境深遠,美不美?
”
高慶裔稱贊道:“美,實在是美。
我以前就聽說,大宋汝窯瓷器天下第一,但從來無緣觀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是精美絕倫啊。
”
梁師成笑笑,道:“上席。
”
不一會兒,先上來十道幹果:炒栗子、膠棗、河北鵝梨、河朔石榴、龍眼、荔枝、橄榄、溫柑、金桔、榛子。
有好幾種果子,烏歇和高慶裔别說見過,名字都沒聽過。
接着,一道道酒菜開始陸續上來。
每上一道菜,店小二都要大聲報一下菜名。
先後上了十二道菜,分别是:兩熟紫蘇魚、肉醋托胎襯腸沙魚、排蒸荔枝腰子、乳炊羊肫、蓮花鴨、洗手蟹、蔥潑兔、生炒肺、虛汁垂絲羊頭、螃蟹釀橙、鮮蝦蹄子脍、鴛鴦炸肚。
另外還有一羹一湯:百味羹、鵝肫掌湯。
樊樓有兩種自釀好酒,一是“眉壽”,二是“和旨”。
梁師成吩咐店小二,各上來一壇子,讓客人都品嘗一下。
烏歇能吃能喝,他主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連喝三杯,烏歇吧咂了一下嘴唇,覺得這兩種酒的味道都很寡淡,他問趙良嗣:“有沒有好一點的酒?
”
趙良嗣很驚訝,說:“咱喝得這兩種酒,都是樊樓自釀的最好的酒。
”
高慶裔笑笑說:“這菜真是不錯,可這酒味道太淡。
”
北宋時,喝的酒大多都是糯米酒,味道比較清淡,可高慶裔不是這個意思,他這很顯然是話中有話――他認為既然是禦宴,怎麼能喝樊樓自釀的酒呢?
禦宴之上應該喝禦酒才是。
梁師成很精明,馬上就領會了高慶裔的意思,于是對趙良嗣說:“這酒味的确很寡淡,你去讓店小二把光祿酒搬上來一壇子,請使者品嘗一下。
”
不一會兒,店小二就把一壇子光祿酒抱了上來。
趙良嗣介紹說:“這叫黃封酒,也就是禦酒,很難得,我都沒喝過幾次。
”
高慶裔很高興,他知道這是大宋光祿寺生産的國酒,也就是禦酒,而能喝到這種酒,說明宴會規格的确很高。
梁師成說:“來,咱嘗一嘗這酒的味道如何?
”
開瓶之後,濃濃的酒香味漸漸飄散出來,烏歇一聞到這酒味就贊不絕口:“好酒,好酒,不愧是禦酒啊。
”
烏歇真的很能喝,他一連喝了數杯,喝得臉上笑容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多,可就是腿有些軟,目光有些迷離。
漸漸地,烏歇嘴裡的話語越來越聽不清楚了,忽然,他身子一歪,就從座椅上一下子出溜到了地闆上。
第二天,金國使者酒醉樊樓之事,在東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蔡京獲悉後大吃一驚,他急忙入宮面見趙佶,說:“祖宗之時,對待外國使者禮節都很講究,很有分寸,從不示以華奢,以防激起其貪欲之心。
而今,梁守道竟然将金使領進了樊樓,而且将其灌醉。
如此下去,國事堪憂啊!
老臣冒死進谏,請陛下切莫用佞臣處置軍國之大事。
”
蔡京老淚縱橫,長跪不起。
蔡京這番話,讓趙佶意識到,他可能犯了一個大忌。
可惜!
木已成舟,烏歇和高慶裔已經将大宋的繁華、大宋的美好、大宋女人的漂亮全都記下,隻等回去之後,一一說給金人聽。
……
……
我還沒好,還在發燒,低燒,腦袋也疼,吃強行退燒的藥尼美舒吃得胃也疼,可能得打一個星期的點滴才能完全養好,很想很想休息一個星期,可我真要是休息一個星期,下個月家裡就沒法過了,所以,還是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