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是為數不多魏王石堪自淮北帶來的親信之一,也是力主回歸淮北的人之一。
魏王作為趙國如今勢力最大的幾方之一,麾下自然也有衆多擁趸,除了一些忠誠絕對有保障的淮北舊人以外,還有就是在河北這幾年所招攬的河北時人。
麾下人衆多了,難免會有争執沖突。
尤其關于未來去向何處,更是紛争不斷。
像陳實等淮北老人們,自然希望魏王能夠率衆回歸淮北,一方面淮北自有鄉土根基,另一方面也是不願意介入到羯國如今最高權力的争奪中。
而一些河北人,當然希望石堪能夠留下來,畢竟在過去這些年裡,河北才是羯國正統所在,隻有留在河北,才有機會完全繼承趙國遺澤。
當然最重要的是,無論程遐還是石虎,都不是他們這些河北晉人的理想人選,石堪本身在河北并沒有太深厚的根基,将其人留在河北,他們才有足夠的能量左右其人,乃至于營造出一個大族共同執掌時局的局面。
向南還是向北,是兩個大的分歧,而在這兩方陣營中,又有其他小的分歧,比如向北又分為襄國和平陽兩個方向,而向南又分為洛陽和淮北兩個方向。
其中平陽又和洛陽有所勾連,畢竟他們前期方向一緻,都是經由河内而繞過太行山,而且他們各自勢力也都不高。
至于襄國和淮北兩個方向,則是争執的水火不容,因為這是兩個完全相反的選擇。
而且一旦做出決定後,便關乎整個魏王勢力的存亡。
所以如今邺城内氣氛實在太差,各方紛争不休,乃至于要上升到火并程度,實在是混亂到了極點。
魏王石堪雖然是這些人的共主,但也實在難以壓制住各方紛争,所以也就怯于表态。
作為魏王絕對的嫡系,陳實相信魏王也是傾向于返回淮北,抛開别的都不談,最起碼可以擺脫這些紛争掣肘。
可問題是,目下的情況如果不管不顧一意要返回淮北,一則部衆極有可能即刻分崩離析,實力大損,二則江東晉祚聲勢大漲,一旦返回淮北,就要獨力迎戰,成為襄國那兩方在南面的一個屏障。
面對這種情況,陳實也不願逼迫魏王過甚,況且作為部曲中成長出來的戰将,他本就是一個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索性幹脆直接率領自己本部五千人南下渡過黃河,占據延津。
他相信魏王不會對他坐視不理,果然當他到達延津之後,魏王也不得不在對岸的汲郡置備兩萬人馬為其後繼。
延津乃是黃河中下段極為重要的渡口群,單單在左近周遭大大小小渡口十數個,其中比較大的石津渡、白馬渡、靈昌津等等,都是能夠在極短時間内運渡萬人軍隊的大渡口。
其中白馬渡口距離邺城最近,朝集邺城橋,暮渡白馬津。
而靈昌津乃是這一段黃河水道最窄處,早年先主石勒在世時,曾今親率大軍趁着靈昌津冰封之際搶渡過河,直插陳留郡内,大破漢趙劉曜。
另有其餘小渡口杜氏津、棘津、西津、文石津等等,雖然規模上和重要性不及那幾個大的渡口,但也都不容小觑。
比如早年趙主石勒還未縱橫河北時,南下攻打壽春無果,軍弱衆疲,就是從文石津潛渡北上直取枋頭向冰,如此才獲得日後縱橫河北的珍貴本錢。
陳實本部五千餘衆,看起來是不少,但若想完全防守于這一段渡口密集,長達數百裡的黃河水道也是近乎做夢。
不過他渡河南來,本身也不是為的防守,而是希望能夠主動出擊。
他知如今豫州淮南沈維周正在大力圍剿盤踞陳留的陳光,兼之還有河洛桃豹為其左顧之患,在這兩方沒有取得定勢之前,其人絕對不敢再向北開啟戰端。
所以渡河之後,他将主力三千人駐守于酸棗,同時廣遣斥候散入荥陽陽武、原武等地,同時積極聯絡盤踞在倉垣、小黃等地的陳光部衆,伺機而動,準備南北夾擊淮南軍在陳留的參戰之衆。
隻要他在這裡能夠取得戰果,邺城就算紛争再怎麼劇烈,也不可能罔顧這一戰機流逝,魏王必會增兵南來,在陳留占住穩固據點。
如此一來,形勢便可豁然開朗。
一方面徹底斷絕了河北人想要勾引魏王北上參與趙國内亂的用心,另一方面占據住陳留之後,接下來無論是東向淮北還是西進河洛,選擇權都在于魏王。
如今魏王擁衆十萬有餘,黃河以南雖然對手不少,但也難阻魏王大勢!
而借此功勳,陳實也可一躍成為魏王麾下最為重要的方面大将之一!
酸棗之地,乃是東漢末年山東諸侯會師西進讨伐董卓之地,民風頗為彪悍。
陳實渡河南來之後,首先便是率衆清剿左近林立鄉宗塢壁,因此又獲衆兩千餘人,谷米物用七八萬斛,哪怕沒有後續魏王的援助,這些所得再加上後續所獲,也足夠他的部衆在此堅持到年末。
而且,在陳實屢次派人聯絡遊說之下,盤踞于倉垣的陳光部将楊召已經有意投靠他。
如此,陳實不獨可以再獲得将近兩千人衆,更可以将控制範圍向南延伸數百裡,直接深入到陳留腹地。
如此一來,且不說陳實來日能夠創建怎樣的功勳,最起碼眼下他背靠魏王這杆大旗,而淮南軍又被陳光強阻在陳留以南,這段時間内他可以心無旁骛發展壯大自己的勢力。
老實說,河南如此富庶,就連陳實自己都倍感驚詫。
此前在邺城時,雖然邺城乃是趙國核心腹地且人衆極多,但他們這些人終究是強龍過境,即便是有着魏王的信重,也不敢過分侵奪利益。
以邺城為中心的魏郡、汲郡等幾地,大凡有利所圖,早被人瓜分完畢,除非悍然發動内讧将對手完全吞沒,否則實力很難在短期内獲得大的長進。
黃河南岸沿線郡縣,久經戰亂而無整治,原本在人看來隻是一片荒蕪之地。
就連陳實自己此前渡河,主要也是為了求功。
但卻沒想到此地所得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幾乎每攻破一處塢壁,都能獲得驚人的回報。
而此地之所以如此富足,陳實也漸漸得到了答案,主要就在于淮南的開市通商。
此處雖然距離淮南還算遙遠,但一年少說也能往來兩三次,淮南物産豐饒,凡有貨物隻要能夠運回,在這生産被嚴重摧殘破壞的地方,獲利最少都有數倍之高。
得知這一點後,陳實心内更加火熱,像他所控制這一片區域,還是遠離淮南的邊緣地帶,所得已經如此豐厚。
由此可以想見,再往南去的豫南幾郡是怎樣的富足。
哪怕他并不能長久占據,僅僅隻是擄掠一番,回報也必然無比豐厚。
當然,想要有所得還要有相匹配的實力,陳實準備在未來兩三個月的時間裡,盡量讓自己部衆達到翻倍。
等他有了萬人之衆,便是魏王麾下最強大的幾股勢力之一,屆時再向魏王稍透口風,從河北拉攏更多人南來,屆時占住陳光的幾縣之地,繼而再向南擄掠,實力将會滾雪球一般的壯大。
當然前景雖然很美好,陳實也不敢過分小觑淮南這個大敵。
畢竟早年就連中山王都落敗于淮上,淮南又經過幾年的休養,實力必然較之數年前還要大得多。
但這也并不意味着陳實就懼怕了淮南,就連陳光這樣一個小患,都能與淮南糾纏數年之久。
而他所部俱是趙國核心精銳的禁衛軍隊,戰鬥力絕非陳光能比。
而且又占據延津這一渡口密集的黃河沿岸要地,可進可退,隻要能夠保持小心,不過分貪婪,淮南軍想要打敗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民富則志堕,陳實雖然并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卻深知敢于搏命的那都是一無所有的亡命徒,若是衣食無憂,人則難免鬥志不足。
如今南北,各有豪宗無數,但能夠逞兇于當時者,仍以寒伧中拔起者為多。
所以在他看來,淮南軍或是不弱,但難免進取不足,否則不至于連區區一個陳光都久久解決不了,就是欠缺了那種搏命的氣概!
如此對手,即便再怎麼強大,如果遇上了亡命徒,也不過是一頭肥碩的大牛而已,任人宰割。
此前淮南軍向雍丘的陳光發動進攻,結果卻被頑抗挫敗,這也讓陳實松了一口氣,更坐實了他的猜想。
既然陳留戰事短期内沒有解決的迹象,這段時間來他的動作便更加頻密,其兵衆甚至遠達封丘,每次出動,必有斬獲,也令他更加雄心萬丈。
唯一有點不滿的,便是随着他的實力激增,有别人也察覺到了河南利益之大。
擔任汲郡太守的田尼同樣分兵渡河,占據了上遊荥陽扈亭,開始大肆擄掠河南周邊縣鄉。
陳實對此雖然有不滿,但也無可奈何,田尼乃是魏王從子,短期内魏王仍要頂着先主假子的名頭,所以将田尼視作他原本家世繼承人之選。
陳實近來實力雖然大漲,但短期内也仍然不敢與田尼翻臉。
這一日,巡營完畢後,陳實發現有幾路人馬仍然逾期未歸,雖然有些不滿,但也并未放在心上。
随着對周遭縣鄉的擄掠,左近也漸漸沒有多少所得,将士們想要再如此前所得那麼豐厚,肯定要遊蕩更遠。
他這個主将對于淮南軍都多有輕視,麾下将士們自然也就狂态難斂。
入夜之後,營外突然傳來嘈雜聲,旋即便有人直沖入大帳内,大聲叫嚷道:“扈亭遇襲,新樂公命陳将軍速速率衆援救解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