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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9伏氏逆子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59 2024-01-31 01:10

  清晨時分,沈哲子被一陣騷亂聲吵醒,心情不免有些煩躁,起床冷水淨面驅散殘留的一些睡意,而邸舍外騷亂聲卻還有增無減,便喚人來詢問何事。

  不旋踵,李充一臉哭笑不得的無奈神情步入居室,望了望沈哲子而後又低頭歎息:“大将軍可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一愣,而後便笑道:“府君昨日迎我尚還熱切有加,怎麼居留不過一夜,我便成了一個惡客?

  兩人舊年江東便是相識,公務上自是上下分明,日常私下相處倒也沒有太多虛禮。
李充順勢坐在下席,屈指敲着腦門苦笑道:“天還未亮,便有大将軍家仆結隊圍堵府署,讓人出入都不從容,偏又不敢厲驅……”

  “家仆?

  沈哲子聽到這話便當即一愣,李充則歎息道:“就是那個氐酋蒲、不對,應該是伏洪才是,其人清早便率家衆直拜府署,揚言要叩拜主父,無論如何不肯退散,目下圍觀者已經甚衆,該要如何處理,還請大将軍示下啊。

  聽到李充滿是無奈的解釋,沈哲子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這個氐酋,也真是一個妙趣之人。
難道他目下隻是白身野居,正事全無,作此嘩衆之戲?

  雖然此前沈哲子對這個蒲、伏洪不乏關注,那是因為有着原本曆史上的記憶所緻,可是在目下這個已經身受他影響而偏離原本軌迹的世道中,氐人伏氏處境早已經大為不同,部衆凋零,勢力萎靡,已經全無可能再如原本曆史上那樣趁亂崛起、興創一番事迹。

  所以對于其人,沈哲子也隻是尋常視之,隻當作一個普通依附行台的氐胡酋長,不再更多關注。
此前于洛陽間接稍作接觸後,之後便也不再特殊待之。

  李充聞言後便笑道:“伏洪目下倒也不是白身,暫任泥陽軍府将主,早前用事北地,其軍府倒也不乏斬獲。

  “既然任職軍府,怎麼能如此散漫?
往刺史府讨要一封手令,勒令歸治,若是不遵,軍法處置!

  聽到伏洪目下的處境,沈哲子也是不免感慨,人之際遇也是奇妙,跟原本曆史上相比,目下的伏洪因為錯過幾個壯大崛起的良機,如今的際遇可謂是落魄至極。

  關中雖然設置軍府,但與原本曆史上的關隴府兵還是相差極遠,不可同論,本質上無非是比鄉勇更高一級的常設次級武備力量,連一線的作戰部隊都算不上。

  而在原本的曆史上這個時期,伏洪雖然也是雌伏石虎麾下,但卻被安排在枋頭那樣重要的位置上,之後更是成為維持羯國統治的重要武裝力量之一,在石虎生前便已經漸有尾大不掉的氣勢。
無論勢位還是力量上,都絕非目下這個縣級武裝部長可比。

  感慨是一方面,沈哲子也真的不願去配合伏洪做什麼狐假虎威的戲碼,其人或是迫于部族生存壓力不得不自賤作态,但沈哲子對此卻興趣不大,也并不追求什麼奴役曆史名人的快感。

  老實說這個伏洪還能在關中新秩序得以立足,已經算是運氣不錯。
與其人可并稱雄的羌人姚弋仲便沒了這運氣,早前趁着關中未定急匆匆下隴,在隴道上被沈雲幹了一次,及後又逃回隴上,到如今早已經淹沒在隴上的新秩序創建過程中,杳無聲息。

  李充所以為難,主要還是在于伏洪其人口口聲聲标榜的大将軍家仆身份,否則憑他刑令震懾三輔的酷烈之名,還真不至于被區區一個氐酋為難住。

  行台兩大酷吏并立,這也是李充所以異于山遐的一點,刑令之外還要保持一定人情思度。
若是山遐在此,管你誰家家奴,先嚴懲了再說其他。
所以山遐酷名雖然更高,但評價也比李充稍高幾分,但唯其不作變通,反而不可主政一方,隻能作為行台中樞的法鞭施用。

  既然大将軍都如此表态,李充便也不再遲疑,直接起身離開,讓大将軍得以繼續休息,養足精神來日集會關隴晉胡時流。

  此刻京兆署邸門前的大街上,早已經是人滿為患。
本來好不容易盼到沈大将軍駕臨長安,一衆京兆時流本就反應熱烈,關注備至。
而發生氐人蒲氏以奴仆敬拜府邸的事情,許多人好奇之下也都紛紛至此觀望。

  蒲洪、如今名為伏洪,在京兆也絕對不是寂寂無名之輩。
雖然如今其族衆多凋零,不算多出色,但在早年也絕對是關隴之間屈指可數的豪強之一,乃是略陽氐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屢屢出入關隴,頗有令人聞風色變的威名。

  早年漢趙劉曜稱霸關中時,也将伏洪并其部族視作心腹大患來提防,驅其部族内遷安置于三輔之内,就是擔心這個氐酋于隴上興風作浪。

  可是這樣一個早年的關隴豪強,如今早已經兇威不再,尤其目下在衆人眼中,隻作布衣麻履卑微裝扮,一臉恭順模樣垂首立于府邸門階之下,其身後則是近百名族衆親屬,也都是一類的裝扮,任由旁人指指點點的議論,伏洪仍是神态自若,可是其身後親屬們尤其是幾個兒子臉上則羞忿莫名,垂首不敢望向圍觀之衆。

  察覺到兒郎們的異态,伏洪便将眉頭一皺,低斥道:“都給我擡起頭來!
沈大将軍威震寰宇,何等樣英邁人物,能夠錄入如此庭門之下得于奴仆之分,難道還委屈了你們這些邊伧胡醜?
街上那些圍觀人等,縱有譏笑嘲諷,誰又能與我家一般得階下受命的親厚!

  “阿、阿爺,我們不是不知大将軍勢位崇高,人不能近。
但、但我家也非關隴無名門戶,何至于如此自賤?
我是甯可奮戰邀寵,不願谄媚侫幸的遭人恥笑啊……”

  其身後兒子伏健一臉的羞憤莫名,對于其父如此張揚的自賤作态,實在充滿了抵觸。

  “蠢兒,你倒自己是個什麼珍器玩物?
目下中國英流輩出,名将雲集,你一個胡醜的出身,就算有用命的心迹,内外施用,哪裡輪得到你出頭!
我家兒郎或是健勇,所以你父不惜半生威榮體面,以此來給你們邀取一個厚用搏命的機會!

  伏洪忿聲說道,一邊還用心傾聽着門内的動靜。

  正在這時候,府内響起一連串的步伐,乃是昨夜留宿的沈雲并其親兵行出,他行出府門看到階下一溜排開的伏氏族人,再看一眼人滿為患的大街,不免愣了一愣,而後說道:“我道為何府外如此吵鬧?
你們這些胡衆是做什麼的?
難道不知大将軍入居邸内?

  沈雲不認識伏洪,伏洪對這一個奮武軍沈獅子卻不敢無視,連忙上前深作禮拜恭聲道:“氐部伏洪參見君侯,仆舊年行入天中,幸為大将軍不棄卑鄙之身,收為蒲生小郎仆用,今次得知主父駕臨三輔,特攜親衆恭迎候用。

  沈雲聽到伏洪的回答後倒是一樂,早前伏洪前往行台的時候,他還在關中休養及後更西上隴道,倒是不知天中那一場鬧戲。
不過伏洪這個舊日關隴豪強的名号,他倒也聽說過,稍作沉吟便明白何以連姓氏都改了。

  “我家蒲生不過稚童罷了,不意已經折服隴邊豪武收用。

  沈雲倒沒有多想,隻是覺得這件事有趣,他上上下下打量伏洪并其族衆一眼,繼續笑道:“蒲、伏某之名,我倒也聽聞。
舊年鹹陽一戰,正是你部奮力助戰,關中一役才能圍斬杜洪。
你是很不錯,如今更不錯,邊胡若都如你部一般恭順,我們這些戎士反倒少了用武之地。

  伏洪聽到這番話,姿态不免持得更低。
不過沈雲也未作停留,直接步下門階,待行到側邊卻發現伏氏家人之中有一個十歲出頭的醜陋少年,隻有一眼能視,心中也是偶發噱意,擡手一指那少年笑語道:“我聽說獨眼者唯此一目能淚?

  伏家那少年本就滿臉的羞惱桀骜,聽到這戲言後,那獨眼頓時瞪得将要噴出,擡手摸向腰畔卻摸了一個空,而後竟擡起手指用尖銳的指甲刺入那瞎了的眼睛中,皿水霎時間流出來,而後擡頭望着沈雲,模樣恐怖又猙獰:“這也可算作眼淚罷?

  沈雲随口一句戲言,卻沒想到這少年如此反應,眼見這一幕,他本來已經邁出的步伐再次收回,而後便返過身來直接站在了那少年的面前,凝望着對方那兀自流皿的盲目,臉色也逐漸陰冷下來。

  “逆子還不住口!

  眼見這一幕,伏氏衆人俱都大驚失色,特别是伏洪一瞬間内早已經是汗流浃背,忙不疊沖過來直接匍匐在沈雲腳下,埋首于塵埃中顫聲道:“仆下胡醜門戶,偶有野性難馴的忤逆骨皿,一如禽獸惡疾雖然可厭,但斬落之後還有皿肉可餐……”

  說話間他便擡手将獨目少年抓至面前,咬牙切齒便要将之生生扼死沈雲面前。

  沈雲屍山皿海中殺出,又怎麼會将這樣一個桀骜胡兒的性命放在眼中,他此刻神态仍是不善,隻是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垂眼望着被伏洪扼住喉嚨、一隻獨眼連連上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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