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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0賜爵關内侯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065 2024-01-31 01:10

  “朕不識此物,何奇之有?

  皇帝已經很努力去辨認這墨痕交錯的古怪圖案,但腦海中實在想不出一物與之吻合,心内已經感覺有幾分尴尬,又看到座下沈哲子那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便有些惱羞成怒。

  “此為農耕之犁,小民筆力拙劣,陛下因而不識,是小民的過失。

  見皇帝變了臉色腔調,沈哲子不再賣關子。
他跟這皇帝可還沒到熟不拘禮的程度,隻是心裡原本的期望一落千丈。

  “犁具?

  皇帝聽到這話,臉色才稍稍有所好轉,繼而又低頭觀察這草圖,才依稀辨認出犁轅、犁铧等部件,隻是與自己印象中的犁具大不相同。

  皇帝雖然久居深宮,但也不是不知農桑之事。
往年先帝親耕籍田時,都有在場,對于各類農具,也略有涉獵。
之所以沒能認出這草圖,一方面是這曲轅犁構造本就不同于時下之犁具,另一方面則是根本就沒往這個方面去聯想。

  他心中好奇少年要進獻何物,卻沒想到僅僅隻是一件農具,還是圖紙并無實物。
失望之餘,皇帝略帶不滿道:“這便是你所言之民生寶器?

  沈哲子倒不奢望皇帝能如躬耕老農一般,一眼就看出這犁具的價值,有條不紊的解釋道:“此犁具不同其他,直轅化曲,犁架輕便,節省用料。
又有犁盤轉變,轉折自如……”

  皇帝狀似認真傾聽,但對于沈哲子所言,并無直觀聯想。
他又非起于草莽、披荊斬棘才得享國祚,雖知農事為社稷根本,但若說對農桑事宜了若指掌,那也實在不可能。

  不要說皇帝,就連侃侃而談的沈哲子,也不清楚他這番話的具體意義所在。
且不說今世的他沒有耕田經驗,就算在後世時,對這種原始工具也幾乎沒有接觸。
這一番說辭,還是幫忙改進農具的工匠所總結出來,沈哲子熟記于心,眼下照本宣科的複述。

  兩個不懂裝懂的人,一問一答,神情肅穆的圍繞這農具史上重大的革新展開讨論。
但其實無論是聆聽者,還是講解者,對此都是一知半解。

  講解半晌,沈哲子也沒了新詞,便下總結道:“此犁為小民先人所造,用之鄉土,鄉人名之為沈郎犁。
小戶耕作,可蓄人畜之力近半,頗得其利。
此農耕寶具,不敢自珍,小民有幸得谒阙下,獻于陛下,為社稷祝。

  皇帝原本聽得不明所以,随口應付敷衍,待聽到“可蓄人畜之力近半”,精神便陡然一振,繼而又拿起犁具草圖仔細端詳:“此物果有如此神異?

  沈哲子認真點頭,他希望皇帝重視此事,将之當做一個正經事去推廣,倒不是全為了邀取名位,但也不忘提醒道:“農耕之事,犁地翻土隻為一樁,尚有除草播收。
以此農具用于四海,未必能使耕田倍增,但可蓄養民力。
小戶得利,生計有緩,俱仰聖君德澤。

  說這句話,沈哲子是不想皇帝憑此大規模授田。
這個年代,土地并不缺,缺的是人力。
增加授田看似好事,但沉重的賦稅也會附着土地上一起分發下去。
大片耕地撂荒,小民甯肯托庇于大戶,也不願分戶造籍,自耕謀生。

  打土豪,分田地,最起碼在這個年代是沒有市場的。
小民承受不起賦稅勞役的負擔,大戶也不願減少控制的生産人口。
朝廷曆次土斷,收效甚微,根源在此。
皇帝作為最大的地主,攤子鋪開太大,難免就缺少了競争力,這大概也是皇室羸弱的其中一個原因。

  果然,聽到沈哲子的話,皇帝熱情稍減。
他對農桑之事并非一竅不通,也清楚單憑一件農具對世情或有改善,但也不可能有多迅猛的提升。
不過對于這蓄養民力的農具,他也不再等閑視之,準備稍後着有司去督辦試水。

  “人言吳興沈氏鄉土豪富,由此小節,可見一斑。

  讓侍者将這草圖認真收起,皇帝不乏感慨說道。
他雖然貴為天子,但諸多掣肘困蹇,真比較起來,未必就比高卧草廬的田舍郎過得舒心。

  沈哲子當然不會傻到在皇帝面前炫富,聞言後便再拜道:“小民家于鄉裡,能夠耕桑得宜,略蓄家資,全因王道善治,忠義教化。
陛下身披山河,小民之家,不過衣袂絲縷而已。

  “貉子也懂忠義?

  或許是話題談開了,又或長久抑郁于懷,皇帝在這少年面前,心防略松,聞言後冷笑一聲。

  沈哲子卻是面色一肅,叩拜道:“小民愚魯,不敢聞陛下此言。
地無分南北,俱為晉土;人無分賢愚,俱為晉民。
忠義大節,立身之本,心若無此,非人矣!

  皇帝脫口說出那話,便覺失言,及至聽到沈哲子的對答,眸子卻是一亮,口中喃喃複述:“地無分南北,俱為晉土;人無分賢愚,俱為晉民……”

  沈哲子看到皇帝這深受觸動的反應,大概能猜到這幾句話在其心内掀起的波瀾,先前在詩詞方面被鄙視的不忿消散許多。
心裡念叨着要不要趁熱打鐵再念誦一句“一寸山河一寸皿”,不過很快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不想過于出挑。

  “小民年幼智淺,常于家中聽家父吟誦,不敢忘此言傳義理。

  皇帝聽到這話後,默然良久,心情很是複雜。
他聽到這話,感觸最深是其中那種天下大同、囊括四海的豪邁志氣。
但若出自沈充之口,其中未嘗沒有孤憤自艾的感慨。

  先帝重僑門而輕吳士,固然有蹇于時下的不得已。
但在沈充這種有任事志向的吳人看來,卻未免有些厚彼薄此,難免郁積于兇,繼而被王敦這種專欲擅權之輩蠱惑取用。
深究根本,可恨之餘,不乏可憫。

  感慨良久,皇帝心情變得很複雜,談興稍減。
沉吟了片刻後,說道:“你父沈卿,既任會稽大郡,當思國恩之厚。
察其舉議行事,朕心内亦嘉許。
宜自勉,勿負朕之厚望。

  沈哲子又連忙謝恩,察覺到皇帝有結束會談的意思,不免有些傻眼。
自己的爵位呢?
就這麼算了?

  看到少年面有遲疑之色,皇帝略一思忖,便又笑道:“朕家中之女郎,是我至愛之瑰寶。
欲求木瓜之好,你也要有瓊琚之美資。
朕也很想看看,紀侯口中吳中瓊苞,綻放之日是何風采。

  你也要有命看到才行!

  見皇帝又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心内縱使又不甘,沈哲子也隻能腹诽幾句。
好不容易能開一次金手指,白送出去曲轅犁,半點好處沒撈到。

  沈哲子打定主意回家後就召集工匠開足馬力生産這件農具,快速在吳地鋪開。
實惠已經撈不到了,這個命名權一定要盡快做實。

  心内忿忿離開了苑城,在台城内被安置等候片刻,卻沒想到有意外之喜到來。

  皇帝雖然沒有當面賞賜沈哲子,但随後還是發放了封賞,賜爵關内侯,位列六品。

  到了這時候,沈哲子才明白東晉一朝的爵制,實在有點混亂。
王号之下有公侯伯子男,爵号前加開國者,為一、二品。
開國爵号之下,又有縣侯、鄉侯、亭侯、關内侯等。
不加開國的侯爵,品秩都在三品之下。

  譬如沈哲子老爹沈充的武康縣侯,看着挺威風,其實隻是第三品,還不如第二品的開國子、開國男。
沈哲子這個關内侯,那就更不必說了,隻能說勉強有了爵位,甚至沒有實封的戶邑,就是一個榮譽稱号而已。

  但有總比沒有強,況且葛洪一把年紀了,也就混到一個關内侯爵位。
沈哲子年紀雖然不大,但俨然已經與小仙翁平級。
等以後繼承了老爹的家業,部曲蔭戶佃戶無數,比許多開國縣公還要威風。

  在台城中接受封賞後,沈哲子來時孑然一身,離開時卻前呼後擁。
幾輛大車裝着皇帝賞賜的錢絹,還有禦賜班劍甲士兩名,以後出門逛街,可以用來開道,确實威風。
他又沒有時下人固辭封賞的毛病,自然是賞賜多少,照單全收。

  一直到沈哲子離開台城時,庾亮都沒有再露面。
雖然今次是有驚無險,但沈哲子心裡是把這筆賬記在了庾亮頭上,隻等一個合适機會,就要讓這個家夥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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