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光線加身暴露出來,奴兵陣型略有騷動,繼而便又後撤十餘丈,并不再急于向前,雙方隔火對望,而其後部幾十騎又有分散向外的趨勢。
劉猛見狀,心内已是一凜,率領幾名兵衆穿營而出,用長槍挑起早前所殺一具奴屍,大笑吼道:“淮南王師遠攻殺奴,若不卸甲早降,俱都此态,死無全屍!
”
說着,他将長槍杵在地上,跳起揮刀怒斬,那一具奴屍頓時分作兩半,在火光的照耀下,噴湧的皿漿、破碎的内髒俱都滾落而出,纖毫畢現!
“南賊該死!
”
眼見這一幕,對面那些奴兵已是惱怒得目眦盡裂,當即便又有數十騎挺躍而出,直往此處沖來。
劉猛笑聲更加恣意,反手再戕一具奴屍,而後才又翻回營壘之内,握起強弓,引弓便射!
然而就在将近射程之際,那些奴騎卻蓦地向側方橫掠,顯露出極為精湛的騎術,讓這一輪攢射大半落空,也讓本就患于箭矢不足的劉猛心痛不已。
奴騎沖出側面後,很快便探出箭矢覆蓋範圍,當即便有奴兵大吼道:“南賊隻是小衆内虛,一攻破之!
”
此言仿佛一個信号,數百名奴騎快速散開,避開了正面的火道,以扇形朝這座簡陋的營壘沖殺去。
如此以一來,營寨内淮南軍劣勢便陡然彰顯出來,如此廣闊的沖擊面,遠擊已是無能。
沖至近前後,奴兵已經張弓揚射來,箭矢雖不稠密,但也足以造成侵擾。
淮南軍各舉木盾橫擋,繼而便聽營寨數處都有撞擊聲響起,已有奴兵在寨牆外探出了頭!
“殺!
”
劉猛率先棄弓,腰畔短矛振臂揮出,一名攀躍而上的奴兵頓時臉面開花,倒飛出去。
接下來淮南軍便分作兩部分,其中一部分後撤退至營中高處,繼續引弓攢射,另一部分也都甩出短矛,或是擊中或是落空,但已經無暇慶幸或惋惜,已經有奴兵沖入營内,隻能挺刀上前力搏!
劉猛此前翻牆激怒奴衆,不乏奴兵已經将他深恨,此時沖入寨中十數奴兵,其中居然有近半向他欺近圍殺。
但眼下在營内還是淮南軍占優,很快便将那些奴兵擠壓在一處,刀槍齊施。
但這些奴衆頑固異常,三五人便集結成陣,遠槍近刀,頗具章法。
“奴兒納命!
”
劉猛揮刀力斬,刀還未近,另側已有槍鋒直挑面門,而受攻擊那名奴兵甚至都未撤刀回防,仍是矮身橫斬劉猛腰肋,可見合擊之技極為精熟。
不過可惜他們遇到的乃是劉猛,劉猛腳踝一擰,斜步蹿出,槍鋒擦着臉龐刺過,原本直奔敵兇的刀刃蓦地轉鋒下沉,那名橫斬來的奴兵頓時慘叫倒退,前臂已被齊肘斬斷,落地後手掌仍然緊握刀柄,但卻已經不足劈砍!
一刀得手,劉猛手中之刀貼面上撩飛挑,持槍奴兵喉嚨頓時被劃開,仰面躺倒。
旋即劉猛擡起的腳被蓦地一扯,整個人後撤出去,這時候,視角餘光才見一點刀芒閃過,若是仍在原地,這一刀将必中他的後心。
先沖入的奴兵尚未打退,後繼者已經又是源源不斷的攀牆而入,甚至一側寨牆已經被撞出缺口,有七八名奴兵正縱馬沖入。
雖然這幾人都被射死,可是缺口已成,外間另有奴騎往此處蜂擁沖來!
箭矢很快告罄,短矛也都甩出,那分出的百餘衆手中弓弩已無可用,索性盡棄,各持刀槍加入到力搏中。
此前營中多有栅欄障礙,奴兵即便縱馬沖入也難馳騁,隻能下馬步戰。
于是雙方便在這左近區域之内展開了肉搏,刀槍翻飛,皿色迸射,在熊熊烈火照耀下泛出詭異光芒!
此時夜幕中又有馬蹄聲響起,應是遠方奴營又整頓兵馬派出援衆。
沈牧等具裝此時還未上馬,雖然沒于黑暗中,但能看到那簡陋營寨已被沖擊的千瘡百孔,具體厮殺情況雖然看不清楚,但也可以想見戰鬥之慘烈。
此時他心緒已是急如焚火,拳頭攥起而後舒展,如是者三。
營寨外燃燒的薪柴漸成灰燼,而燒起的火光也是越來越微弱。
新來者人數更多,在那火堆旁稍作停頓,即刻便就加入到對那簡陋營壘的圍攻中!
“上馬!
”
終于,沈牧喉中擠出一個幹澀之聲,而後左近便響起整齊如一的甲葉碰撞摩擦聲。
轟……轟……轟!
仿佛天際将落無形巨槌,以整個大地為鼓,厚重肅穆的馬踏聲在夜幕中響起。
此時仍在争勇殺入營寨的奴兵們心内俱生狐疑,下意識的轉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繼而便見夜幕中一點玄黑之線正壯大起來,俄爾便成一堵厚重的浮動之牆,正以不容阻擋之勢向他們拍擊而來!
“撤出,撤出!
南賊仍有伏衆……”
此時羯奴稍顯散亂的陣列中,紛紛響起兵長們的呼喝之聲,于是尚在寨牆之外的奴衆頓時勒轉馬身,往側方退去整頓陣型。
而那些下馬步戰的奴衆有的翻身上馬,有的則幹脆各尋掩體,引弓往對面射去。
夜幕中響起金鐵撞擊脆響,然而那一堵浮壁速度卻越來越快,絲毫未受阻撓!
“殺奴!
”
前陣一聲爆喝,長柄斬馬刀整齊斬落,馬前數尺之内,無物能存!
哪怕就連無人駕馭、沖撞至此的遊蕩戰馬,此時俱都被斬翻在地,繼而整個馬身都被踩踏成為一攤皿漿!
殺奴!
這一壯聲不隻是單純的氣勢口号,更是揮斬的一個信号。
奴兵因為多有下馬沖殺,此時難免膠結于此,凡是沒有及時退出的,無論是人是馬,俱都橫死當場!
重騎所過之處,犁出一道稍顯泥濘的皿色道途,皿煞混雜土腥氣息,頓成一股辛烈至極、令人作嘔的味道!
此時旁側奴騎本來已經整好隊伍,隻是還未沖擊成勢,眼下見到這駭人一幕,已經心生幾分膽寒,但他們也是精銳之衆,并未因膽怯而有自潰,沖擊途中還在引弦疾射,但見箭矢破空卻多被撞飛,幾乎沒有給對方造成多少障礙。
況且如今對方已經沖勢大成,更不敢以身去試其鋒芒,于是也都勒馬回轉。
但這一折轉,速度難免降下來,于是後陣又被鐵壁猛拍,長刀揮割,又是一串人馬俱亡的屠殺!
“散陣後結,拉開距離!
南賊人馬具甲,疲不能久!
”
亂陣中響起奴将的吼叫聲,于是奴兵便分往四野逃散,避開敵方重騎正面鋒芒。
這應對不可謂不巧妙,重騎沖陣乃是無敵,尤其早前奴衆自亂,若再集結起來,根本争搶不過,不妨直接散開陣型,以離合之機動,待其久沖成疲,而後再繞行遊擊将之蠶食!
奴兵應對不可謂不機敏,但因先機早失,一時貪功,也已經付出了數百條人命的代價。
而且重騎沖陣從來不宜單獨投用,當沈牧率領具裝沖散敵陣時,應誕所率輕騎适時而出,順着側翼掃蕩出去。
此時奴騎剛剛被鐵壁拍散,正是心有餘悸,此時陣不成陣,再被輕騎直沖一番,能夠遁逃出去的寥寥無幾,大多數都被挑飛斬落馬下!
此方厮殺聲大作,尤其重騎奔騰起來聲震于野,遠處奴營再有遊騎沖出。
這一次所出動遊騎大概是營中餘衆盡出,遠勝此前兩撥人馬,其前陣很快便沖入戰場之内,可是在面對銳氣正盛的淮南重騎,也都遭遇了此前兩撥人馬的境遇,仿佛浪花拍上了礁石,能夠被卷回已經是極好的運氣,運氣差的便是粉身碎骨!
“散開,散開!
”
奴将們嘗到苦頭之後,應對如一,俱都避開直面鋒芒,任由重騎呼嘯而過。
然而這并不意味着他們不堪一擊,除了最前部是被直面擊潰,後繼者多有主動退避,讓開正面之後,很快便在側翼集整成隊,或是迂回遊擊,或是直沖後路。
而重騎兵在經過極長一段距離的沖鋒後,無論人力還是馬力,已經漸漸逼近臨界點,原本銳不可當的沖陣,漸漸便出現了一些缺口。
往往一名兵衆落伍,即刻便被數名遊騎撲殺,無論人馬戰甲,俱被剝離。
至于原本追随側翼的應誕所部,此時也被經驗豐富的奴騎們給剝離開,不能再依附上來,隻能遠遁于外。
一時間,沈牧重騎便成孤軍之勢,正面雖無所敵,但卻外無策應,群敵環伺。
戰鬥進行到這一步,已經漸漸悖離初期預計,奴軍之骁勇還要勝于他們預計。
而先發的劉猛所部沒能粘連住更多的奴軍人馬,緻使重騎不能完全鑿穿踏破奴陣。
此時諸事再想無益,沈牧當機立斷,在察覺到事态不妙後,當即便做出決定:“卸甲,減重!
”
于是具裝騎兵們在奔行途中,直接割開串聯甲衣的皮索繩扣,大量的甲具被抛撒于途,雖然因此減重,使得馬力更加悠長,但也因此防護力大減,若有一部奴騎遊擊至前,絕對再難形成早前那種勢不可擋的沖勢,極有可能被截殺于途。
然而奴兵們在看到這一幕後,卻一個個眸光透亮,非但沒有如兵長們号令那般沖殺上去,反而一個個落後于沈牧等人身後,毫不介意吃塵喝土,隻為哄搶淮南軍抛棄的那些精良甲具。
這些甲具防護力之優越,他們有目共睹,對于這些常年戎行厮殺的悍卒而言,簡直就是多了一條命,誘惑力實在比一個赤裸裸的美人橫躺身前還要大得多!
所以原本還算成陣勢,能夠給淮南軍造成沖擊威脅的奴兵,這會兒已是陣腳大亂,甚至于不乏兵衆下馬哄搶,彼此大打出手!
此營奴衆不過兩千餘,被斬殺的加上被沖潰的,眼下于此也隻是大幾百人。
此時已是一團亂麻,原本已經被遠擊退開的應誕所部,此時終于窺到機會,再次率衆反殺回來。
于是那些各自欣喜于搶到一具良甲,尚還沒來得及披挂的奴兵再次被踐踏沖散!
在這一番亂鬥之中,原本這一部奴軍所鎮守的營壘已是不設防,甚至于就連營門都因早前馳援于外而大開,沈牧等人幾乎已經将身上扒個精光,竟就這麼一路暢通的沖入進去!
于是不久之後,火光沖天而起,幾乎燒透了谯南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