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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978分飨河洛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80 2024-03-06 00:56

  眼見郗鑒對這個問題諱莫如深,不願深談,沈哲子也就不再繼續,示意杜赫開始講述真正要在徐州施行的政令。

  至于這個閹割版的宗主督護,沈哲子之所以在郗鑒面前提出來,也是在試探一下震懾力究竟如何。

  如今看來,郗鑒哪怕是軍功得用,但本身也是大世族出身,對于這一政令仍然心存警惕,不願看到鄉宗崛起以沖擊世族權位,可見這一政令也是震懾力十足,足夠用來威脅江東。

  其實沈哲子選擇以此震懾台中,心内也是不乏怨氣。
他北進以來,雖然權柄固執,大權獨攬,且有許多令江東台輔心生不滿的政令,但最起碼眼下而言,他這一系列奮鬥成果還是有益于世族當權的。

  最起碼如今時局中各家,無論間接還是直接,多少都受惠于沈家。
這不是由沈哲子的想法所決定的,而是出身和大環境促成。
但台輔各家受惠于他,反過頭來又将沈哲子打擊鄉宗的諸多行為當作罪狀之一,簡直就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

  既然如此,沈哲子也不妨敲打一下他們,如今的他已經難被舊有的規矩約束。
如果那些人還是如此執迷不悟,那麼沈哲子也不介意換一批人一起玩。

  這一項政令,沈哲子确定不會實施,不獨他不會,台輔諸公更加不會。
但是作為此議發起者,他也多多少少能夠緩和與北方鄉宗門戶的關系。
類似關中、河東等地,鄉宗豪強無論勢力還是規模,都遠非處于戰亂中央的中原可比。

  如果仍是一味用強,隻會将他們推到對立一面去。
所以這一籌碼對沈哲子而言,一體兩用,既是對台輔諸公的威懾大棒,也是對地方鄉宗的誘餌蘿蔔。

  隻要渡過眼下一段困難時期,消化戰果所得,未來究竟要如何,仍是他說了算。
所謂的宗主督護,對北魏或是有穩定局面的好處,對江東隻會是毒藥。
長久傳承的統治技術,施行土斷,使流民歸籍而後授田,才是真正合宜的政令,而不是分封那些變種的割據諸侯。

  因為有了這一項政令的鋪墊,接下來杜赫再言及其他方案,即便仍然不乏激進,但也并沒有再引起郗鑒的強烈反應。

  比如将參與河洛一戰的徐州軍将士納入到軍功授田範圍内,這等于正式确立了沈哲子對徐州軍的統率,日後郗鑒就算是再有什麼反覆之念,也已經沒有力量阻止沈哲子對徐州的控制。

  面對一些積弊日久的問題,沈哲子向來不會迎面直撞上去,這無關乎膽氣、格局,而是沒有必要。
因為任何的困境積弊,隻存在于特定的環境中,一旦形成的條件都有改變,問題自然也就不存。

  所以對于徐州眼下現狀,沈哲子并不打算改變太多,無論人口和土地,之所以糾纏不清,沖突多多,主要還是在于存量有限,自然難免争搶。

  可是今年兩鎮收複如此多的疆土,更是收容一百多萬的難民,沈哲子又何必要去争搶那些軍頭、鄉宗們手中資源。
他們即便盤踞一時,那也是因獨特的曆史環境,等到天下悉定,漸漸入治,自然一觸即潰。
即便是不願放棄,又怎麼能夠抵擋得住滾滾大勢。

  未來河洛将會是經營的重點,也會是軍功授田主要集中區域。
那一部分參戰的徐州軍,已經是徐州軍的主力,一旦他們被安置于河洛,自然而然會在徐州本鎮讓出大批的利益。

  未來徐州刺史府隻要能夠順利接收這一部分利益,彼此進行一個置換,那麼刺史府的根基和權柄就會發生質的變化。
就算還存在一些小的鄉宗豪強,也已經不足在大勢方面形成阻撓,政令自然變得暢通,權威也會逐漸樹立起來。

  世族多有掣肘,鄉宗不足為恃,最起碼天下徹底入治之前,沈哲子真正仰仗的,還是圍繞在他身邊這一批軍功新貴。
以天中沃土分飨将士,既能固守河洛不失,也能彰顯榮辱與共。

  不管這些軍功新貴未來會演變成怎樣模樣,也不是眼下需要面對解決的問題。
有所預防是必須的,但若嚴防死守不作任何分享,也是過猶不及。
世事總要循序漸進,他也不能因為冬日凜寒難耐,便在夏日棉襖披身。

  糾葛最深的人地矛盾有了解決的契機,其他問題便更好解決了。

  得益于海運加上淮南互市的帶契,徐州目下财政狀況還不錯,郗鑒能夠輕松籌措三十萬斛糧食且還留有餘力,便是一個明證。

  徐州财政方面的問題是管理混亂,缺乏管制,但基礎已經不錯。
眼下淮南能夠提供的幫助,就是派遣一部分專業人員進駐徐州,幫忙梳理财政監管脈絡,将一應錢糧出入往來進行規範化。

  眼下郗鑒畢竟還在位,沈哲子也不能越俎代庖太甚。
眼下徐州管理錢糧的是郗鑒的侄子郗邁,這當中自然充滿了大量的灰色地帶,公私混淆不清。

  這個時代官員德行操守要求實在不高,能夠勝任其職已經算是稱職。
外任地方向來都是家道中落者重新整頓家業的重要途徑,更何況郗鑒這種軍政一手在握的方伯。

  在這方面,沈哲子可以說是難得的清白,他所統治的淮南六郡,非但沒有給他帶來直接的大宗收益,反而往往需要自己掏錢貼補。
當然如果算上沈家因為他的關系而在商貿所得,那麼這個世道中最貪鄙的官員所得甚至都遠遠不及。

  沈哲子派遣自己的門生馬行之率領一批賬務人才進入徐州,但财政主官仍然是郗邁。
而在家私方面,也給了郗家極大幫助,如今海運中轉站的長江口有幾座小島,其中就有屬于郗家的。

  但是郗家人丁單薄,也乏甚經營海島的經驗,在這方面,早有經營舟山群島的沈家便能提供極大幫助,将海島價值更大程度的挖掘出來。
這一點隻是私下約定,自然不會明于案牍。
最起碼子孫後代生計問題,郗鑒是不需要擔心了。

  另外還有徐州軍的改編,徐州軍整體力量并不遜于淮南軍,在籍甲士有七萬之衆。
當然這僅僅隻是一個虛數而已,行伍之中大量缺額,又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軍頭部曲私兵。

  來日兩鎮兵力,都将置于大都督府下。
沈哲子打算将徐州軍的一線作戰部隊規模壓制在三萬人以内,這倒不是小觑徐州軍的戰鬥力,而是在扣除了一部分難以改編的軍頭私兵後的規模。

  沈哲子是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軍隊中有成規模建制的部曲私兵,哪怕這一部分兵力戰鬥力極強,甯可不用,也不願因此破壞他對軍隊的整體掌控。

  經過改編的徐州軍,也會像淮南軍一樣能以甲功寄食,領取軍饷。
至于裁汰下來的那些部曲私兵,則是作為二線的屯田部隊備召。
正好沈哲子打算将一部分徐州将領改用為屯田官員,分布在徐北、青兖之間,屯田的同時,也是對地方鄉宗稍作稍作制衡。

  初期的屯田,仍是大規模集中化的管理,等到未來将會進行細緻的拆分,将那些部曲私兵先歸于田畝,然後再通過政令的施加,解除他們與各自軍頭的從命隸屬關系。
等到未來由此創建軍府,再将将領們進行輪流調遣任命,私兵問題自然能夠得到極大改善。

  多達幾十項大大小小議題,并不是短時間内能夠達成共識。
而且今次郗鑒來淮南,所率領的屬官也并不多,許多問題即便讨論也因無第一手的資料而不能做出決定。

  郗鑒在淮南留了五天的時間,一些大的方向達成共識,政令的施行加上一些小的細節調整,則就需要轉回徐州進行。
于是郗鑒便就告辭離開,同時将沈哲子的族叔沈伊辟為從事,率領幾十名淮南人員返回徐州。

  除了讨論兩鎮合并的事宜之外,郗鑒也遊覽了許多壽春城的創舉,尤其對于馨士館分外感興趣,甚至将次子郗昙都留下來在馨士館受業。

  郗鑒在淮南短暫盤桓,除了送來三十萬斛米糧之外,究竟與沈大都督達成怎樣共識,外界也是衆說紛纭。
其人來時聲勢不小,離開的時候則引起了更大的讨論。

  因為淮南王儀駕已經行過梁郡,再過不久便将要抵達壽春。
郗鑒私離鎮所已經不妥,又對淮南王避而不見,則更加引人遐想。

  近來都督府一直忙于與徐州的接洽,對淮南王一行卻乏甚關注,甚至根本就沒有作出迎接的準備,這不免讓淮南王還沒到達壽春,此行便充滿了尴尬味道。

  淮南王一行似乎也無法接受就這麼尴尬的進入壽春,所以在行過梁郡之後,便放慢了行程,頻頻派人進入都督府,讓都督府派遣導行引路人員,仿佛真的将要迷路了一樣。

  那些書信初時還是措辭嚴厲,訓斥都督府疏于應對,漸漸語氣便放緩下來,乃至于帶上幾分軟語央求的味道,從不能輕慢淮南王儀駕威嚴,轉為了總要維持住淮南王此行的體面。

  而都督府上下官員們,仍是遵守沈哲子的指使,一切故我,各司其職,仿佛壓根不知淮南王将要到達壽春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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