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外間是非,大隊人馬回山谷後,自然而然的,鄧季産生了許多煩惱。
亂世裡最金貴的就是糧食,有這許多糧食,鄧季如今身價百萬,或許突然驟富的人共同要面對的最大問題都是如何不讓别人知道自己已變富、如何将自家财富隐藏好,他也不例外。
挖到金塊的人會選擇在自家屋後挖坑将金塊埋下,可鄧季這是七十多萬石糧食,就算糧食也可以藏地下,得挖多大的坑才埋得下?
不讓别人知曉?
若隻有自家一個肯定能管住嘴巴,可這谷中六七千人,來源又雜,連前官兵都有,這可都是賊人啊,若有想铤而走險借此發達的,随便跑一個到别家去告密,不難想象,要不了兩天就會有大股人馬開過來。
除了自家人跑出高密,若不趁早安置開,幾十萬石糧食、數萬牲口全擠在山谷内,占地方不說,待張燕使者再來,隻要進谷,想不發現都難。
那裡又有地方安置?
在最底層亡命掙紮得太久了,一瞅到機會,鄧季便如同打雞皿一般興奮地開始計劃、鼓動、實施,全忘了自家有多少能耐,忘了什麼叫槍打出頭鳥,如今事後才來憂慮,才覺得自己從一場迷茫的夢中清醒過來。
毫無疑問,就算谷中所有人等全敞開肚皮吃到撐,這些糧食也夠吃上二十年的,前提是這些糧食能放置這麼長時間。
吃都吃不完,劫那麼多來做甚?
福兮禍所伏,鄧季忘了自己其實胃口還沒能麼大,這次學蛇吞象,說不定就要撐破自家肚皮!
若隻有一個張燕還好說,收獲可與他分享,大不了将糧食讓出一半去,可腰杆比自家粗的渠帥太行中多得是,若是這些糧食暴露,不知要多少人眼紅,埋下多少禍根呢!
為此,稍微清醒後第一件事情,鄧季就讓韓齊帶卒封鎖了山谷出口,限制所有人出入,同時逐屋清查谷中是否已少人。
第一次大清點時雖還一個不缺,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表明鄧季不是杞人憂天,當夜谷口就發現了想偷摸出去的賊人,還好選擇的這個山谷隻有一條進出道路,又不夠寬廣,被韓齊等及時發現後射殺了。
這無疑讓鄧季心裡又多了一層陰影,趕緊再次加強了戒備力量。
他也知道限制出入的手段是治标不治本,再說馬上就要開始種植冬麥,那裡是攔得住的?
或許别人認為有了這許多糧食,根本不用再去種地,但越是小戶出身的人,過日子越要精打細算,若年年荒廢下去,到谷中老弱對不勞而獲習以為常,不再願做農夫,不能找曹阿滿抱大腿,才真是悔之晚矣。
不論如何,地是一定要種的,之前一直未覓到的冬麥糧種如今也有了,這七十多萬石糧,都是稷、黍、麥、菽,也就是小米、黃米、小麥和大豆,不少還是俸米,品質上佳。
要不全帶去投了張燕?
待以後找機會再尋機會走人?
那姓孫的重甲騎将軍不是說要給自己個軍侯位置麼?
可賊老天給了這麼大機緣,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難不成就此都拱手送人?
鄧季都覺得頭疼了,精壯們在谷中助伍氏一族建屋,他自己則絞盡腦汁想法子,甚至還存了一絲指望去問過田豐,可惜人家說話算話,當初說不幫忙便不幫忙,反倒就此嘲笑了兩句。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召集衆人計議幾次,這幾日隐約感到不安的并非隻有鄧季一個,可議論來議論去,最後都是一籌莫展。
求人也不成,隻能自家這渠帥背負,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在谷中讓各屋清點人頭,谷口查看,這種壓力之下,免不得随時長歎短籲的,小小年紀别人看着卻已像個老翁般。
除了這些煩惱,屋裡的伍窕也還沒解凍,白日大都跑去陪她族人,夜裡侍寝全推給焦氏,夫妻一起時則冷漠無語,想到當初說過要憐惜她的,此番作為卻是失信了,鄧季亦覺得抱歉,隻是木已成舟,他兩世人第一次成婚,還沒到不将壓力帶回家的境界,明知自家不對,也實沒有哄她的心情。
屋裡氣氛壓抑,焦氏不能為男人解憂,隻是夜裡加倍溫柔體貼,施出渾身解數想讨鄧季歡喜,卻也不見有什麼成效。
日複一日,直到這天清早,鄧季積累了許久的壓力與伍窕不滿為小事沖突起來,互不相讓爆發婚後第一次争吵時,才讓事情有了轉機。
“今逼伍氏做賊,他日不利,是否也要将伍氏推出抵刀槍?
”
之前還好說,伍窕這話卻說得有些重了,鄧季便是為此怒氣勃發的:“放屁,你看老子那裡像個薄情寡義的?
”
屋中三人以焦氏年齡最大,最為成熟穩重,可身為姬妾,男人和大婦争吵,那裡是她可以插嘴的,沒人勸架,兩人便越吵越烈。
“确實不像,可也看不出是個能害妻族的!
”
“哪裡就害了?
老子一樣做賊,身上也沒少兩塊肉!
”
“伍氏一族能比得你們這些賤民?
”
伍窕泛淚吼出這句,卻也是一時口不擇言,可聽到這話,鄧季頓時臉色煞白,早知她是大家女出身,骨子看不起自己這等賤民也正常,可親耳聽到,心裡還是覺得如刀絞般。
賤民,賤民!
陳勝說:王侯将相甯有種焉?
賤民就不是人?
就永世不得翻身?
她忘了,如今睡了她的也是個賤民,掌控伍氏一族的也是賤民!
她自小到大,吃的糧、穿的衣、住的房,哪一樣離得開賤民?
鄧季真的暴怒了,猛地将手擡起,直想一巴掌将面前這無理之極的女人抽醒。
他剛作勢,焦氏便急撲過來,一臉惶恐地擋在伍窕面前,鄧季便再下不去手。
“讓他打好了,莫不是拼個玉石俱焚!
”
這時代會毆打妻子的人很多,但來自後世,鄧季倒是學會不打女人的,隻是剛才怒氣實在難遏,有焦氏擋住才清醒過來,冷哼了聲,道:“吾等賤民隻剩條賤命,卻也是惜命的,隻如今伍氏已在舟上,你倒多想想該如何保全,同舟共濟才是!
”
說完便不在理會她倆,自拂袖出門。
後世許多男女為雞毛蒜皮的争吵後輕易說分手,事後再來後悔,卻不知偶爾争吵其實也是增進了解的渠道之一,隻是這次争吵還未到煙消雲散之時,鄧季猶自憤憤,在山谷中一路閑逛呢。
這女人,看不起老子這等賤民不說,還想拼個玉石俱焚!
拼就拼啊!
老子這等賤民還怕與你拼命?
再說,你伍氏還不足兩千人口,精壯四五百,拿什麼和老子拼?
蠢女人!
老子是你丈夫哩,你和老子拼個玉石俱焚,不是謀殺親夫麼?
自家想着想着,倒又有些好笑了。
拼什麼拼,在床上和老子拼還差不多,到時候咱們好好拼拼!
拼他個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就玉石俱......焚!
嗯?
先前還在撒孩子氣,突然間,鄧季就覺得腦子裡好像抓住了些什麼,不由停住步伐皺眉緊思。
操!
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半晌,待他眼睛亮起來時,喃喃自語了句:“這女人蠢雖蠢,卻有些旺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