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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告示

農夫三國 蒼山虎 3664 2024-01-31 01:11

  比起河東的故居,南陽析縣這邊沒有稍嫌擁狹的塢堡,沒有近鄰的喧鬧聲,偶爾聽到的一兩聲雞鳴犬吠都離得遠,感覺很冷清。

  今日天色陰沉,雖然比起河東住慣的塢堡,這邊的視野更開闊,推門出來的張果卻反覺得有些氣悶,再回頭看看茅屋,輕輕皺起了眉頭。

  一旦習慣原本的生活模式,就會對驟然的改變很不适應,覺得處處都不滿意。
就算張果身為勇卒,在這亂世中也覺得還是居住在塢堡裡才多些安全感。

  可惜,南陽還沒有一個塢堡。

  這邊隻有臨近曹操、劉表的幾個縣有官府雇請民夫幫助建設塢堡,估計來年可以完工,而析縣這些地方,就隻能由本地居民自己出力了,沒個兩三年别想能成。

  就張果的觀察,這些本地南陽民對建設塢堡的熱情并不太大,上工時拖拖拉拉,他都不知道還要在這茅屋中再住幾年。

  搖搖頭,張果轉身到廄中,抓幾把幹草丢到木槽裡,靠槽呆呆看着家中劣馬咀嚼幹草。

  沒過多久,兩歲多的兒子在屋内啼哭起來,聲音很洪亮,接着是婦人急奔回卧室哄勸的聲音。

  兒子起床氣很大,每天早上都要鬧這麼一出。

  張果眉頭皺得更緊了,隻是他不是有耐心的,若回屋去,隻會在那小子臀上甩幾巴掌,再闆臉唬上幾句,多數時候隻适得其反,吓不住孩子還要被婦人埋怨上幾句,此時便隻是聽着。

  婦人哄勸的效果不錯,孩兒由嚎啕大哭轉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
待馬兒吃完草,張果自偏房中搬出鞍鞯套上馬背,再挂上慣用的樸刀,摸摸腰牌在衣帶上,才回頭沖屋裡喊:“我去縣裡!

  與張果同樣年輕的婦人抱着孩兒沖出來,叫道:“阿兒哭鬧,尚未及造飯!
你且領阿兒耍耍。
我這便下廚,食過再行。

  孩兒依然未平息下來,感覺到婦人要将他送到父親手裡,哭聲反更大了。
抱着母親不肯撒手。

  看這小子模樣,早飯估計還要好一會才能做好,張果氣悶着道:“一餐不食而已!

  便牽着缰繩要走,婦人急又喊:“勿急,今日恐有雨!

  婦人抱着孩兒返身回屋。
翻出昨日吃剩下的兩張麥餅,又取了蓑衣、鬥笠夾在腋下,出門追上張果,麥餅塞到馬鞍旁的褡裢中。

  她抱着孩子吃力,張果自己接過蓑衣、鬥笠,搭在馬背上,又尋草繩來捆紮緊固定在馬鞍上,試試不會掉落,再牽馬上路。

  張果本是兖州人,家中世代務農的。
後遭黃巾裹挾北上,父親亡于亂中,當時他與兄長都未成年,黃巾被公孫瓒擊破後,又随母親到涉侯國投奔鄧季,一直到現在。

  南下雒陽之前行四等民之策,母親改嫁給一個農夫,兄長成年後也隻是平民戶籍,就留在河南肩負奉養阿母、繼父的責任。

  祖輩、親父、繼父、兄長都隻是農夫,張果卻自幼參與習武。
長成後得選入勇卒,先加入武衛軍,戶籍原本定在河東,半年前又改分到橫野軍。
戶籍遷到這南陽析縣來。

  身為卒兵,本就要有随時搬遷家口、戶籍的明悟,張果并不圖守土之軍轉為正軍後翻倍的薪資―――同許多于河南長成的卒兵一樣,張果的薪資曆來由兄長在河南代領,算是未能奉養父母的一點心意。

  他張果點頭遷入南陽,真的不是為圖好處。
隻是疙瘩大哥需要人填充新軍,他自然受命來了而已。

  因為他是疙瘩大哥的河南小弟,即便還沒有見過面。

  隻不過,橫野軍卒兵雖多數時間留在軍中,歸家的時候少,然而新的鄰居、新的環境,讓他覺得還很有些不慣。

  其實張果也知道,自家感覺新環境不舒服的最大的問題在于,對他們這些新搬遷來的卒兵之戶,本地居民畏懼有之,親近卻不足。

  就如同現在,他牽着馬從屯中行過,相遇的百姓要麼谄媚假笑着來打招呼,要麼急躲開去,肯真心實意正常相處的一個都沒遇到。

  遇到打招呼的也隻随口支吾兩聲,張果氣悶着牽馬一直往外行,路過村口處的新學堂,裡面正響着朗朗讀書聲,幾個無事的屯中百姓在學堂附近探頭探腦。

  夫子是本地入選的識字者,他們倒都不怕,不過發覺張果路過,就全偏開頭去。

  或許是對司州軍以往惡名聲的畏懼,或許是因多出戶籍等級的田地被官收,或許今年春播時免費替屯中不在家的功民耕種,又或許是之前因受官府雇請為自家這等搬遷來的卒兵、監察建造新居,雇請之資卻因今歲錢糧各處吃緊尚拖欠未付,感覺受愚弄怨氣未消散。

  就算子弟得入學堂,就算以前無地少地者得多分田畝,疙瘩大哥的南陽老鄉們,對他們這些外來者都還有疑慮和隔閡!
這與河南、河東區别之大,他在屯中能清晰感受得到。

  百姓不肯來親近,他們這些南下不過半年的勇卒對本屯鄰居都還不甚熟,更不用說同亭、同縣中人。
這縣中鄉老,該如何選,選誰?

  如今已是五月上旬,疙瘩大哥定下六月初一立國,鄉老是定然趕不及到任的,衛将軍府隻限定功民們在七月底之前選出人,各地鄉老在十月前至雒陽即可。

  為選鄉老,軍中給假一月,張果本以為時間足夠,說不定還能得暇回去一趟看望父母,但歸家兩天仔細盤算下來,這種情況下要投出自己的票隻怕也不容易。

  若戶籍還在河東故居,尋一位心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自然不難,可這是南陽郡,本屯熟識的老人都沒幾個。

  怎麼選?
選誰?

  直到出了村子,踩着馬镫騎上馬背,張果還有些迷茫。

  打馬往縣中奔去,沿途除百姓外,今日如他一般往縣裡去的勇卒也有不少,落戶析縣的卒兵全屬于橫野軍,平日同為袍澤,不管認不認識,遇到都要在馬背上招呼一聲。

  有的是為去拿票、投票,有的隻是去看看票帖模樣、規矩,遇到的大多數勇卒的目的地與張果都一樣,漸漸的,彙集同路的人就越來越多,組成一支小隊伍,進入縣城時,已有二十多人。

  大家齊往官寺去,有老差役在門前對張果等道:“票選一事,雒陽十餘日前有告至,已張貼于官寺内側壁上,諸公可先往觀!

  不同于面向所有民衆的告示,這道專門針對功民的告示隻張貼在官寺之内,聽聞他的話,一衆勇卒都在外栓住馬。

  引着進門,那差役又問他等:“可有識文字者?
需我請縣吏代讀否?

  包括張果在内,三四個人同時出聲:“無需再勞足下,我等識字!

  那老差役便點頭,将張果等引到官寺左側牆壁邊,指指牆上貼着的告示,便自回門前值守去了。

  衆勇卒擠到那告示下,一名今歲剛入軍的年輕勇卒出聲念道:“待立新制,鄉老左右國之興衰,不可不賢。
夫功民者,百姓之首也,今又承為國選賢老之責,不可不慎察!
投選何者,當左右三思而行,勿以親而舉,惡而避,若果為鄉賢聞名者,其便否吾等之新策,或亦有可補益法度缺失之處?
或亦可得觀政而改其意者?
故親惡勿論,賢達為先。
然亦當知,道途遠阻,鄉老尚需任三年之久,往返車駕不易,耄耋垂暮、身患惡疾者,避之。
若功民意中難得人定奪,或勿自持戶高一等,傲于百姓,能屈身折腰,尋訪各亭民屯,下問交語于婦人童叟,日久定有所得也,隻此無端辛勞,鄧季愧之矣,尚望諸公助吾如前,受累勿怨!

  讀完告示,張果和袍澤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俱都無聲。

  少年卒兵又輕聲再讀過一遍,才有人道:“投票不急,或可先往領票帖。

  于是一齊到主記處領取票帖。

  張果拿到自己的票帖,小心觀看,卻是份中間折起的厚紙帖,打開紙帖,下面一頁正中央寫着“同薦……為鄉老”幾個大字,底部小字寫着自己的戶籍、屬軍、姓名和待填的日期。

  領票時主記交代,這份票帖,投票時必須自己或請人代筆在上面大字中央填入選薦者的戶籍姓名,下面小字部分填上日期,由持帖人自己蓋上新腰牌印章。
到揭票之日,由縣長請監察為證,在官寺前當衆唱名計票,投票者與得票者都需唱名。

  要投票的現在就可以填寫交給主記。
看過先前的告示内容,本是來投票的幾個都又将票帖塞入懷中,大家一起先離開官寺。

  天上已經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張果與同伴們又退回廊下,仔細将票帖塞到貼身靠肉的地方,不會被雨水打濕,方才再出門。

  未帶雨具的還不敢就走,張果倒不怕,在馬背上取蓑衣披好,戴上鬥笠,又将兩張餅就着雨水胡亂撕開吞嚼下,肚中有食,頓時覺得心情好了許多,才再爬上馬背。

  冒雨往家趕時,張果還在想,疙瘩大哥告示上說得有理,前些日子是否自家自持身份,矯情了些?
南陽的新鄰居們不肯來親近,自己難道就不可以主動去相就、去結交?

  票帖貼着肉,每一次馬背起伏都能明顯感覺到它,為了能問心無愧地交出它去,這一個月時間,别說本屯百姓,外屯、外亭自己都應該去百姓中尋訪查問個遍。

  雖然這次不能回河南看望父母,可誰叫他是疙瘩大哥的河南小弟呢?

  鬥笠下,張果的兩隻眼睛漸漸明亮起來。

  難得一次踩着地上水漬、稀泥奔跑的機會,劣馬的四蹄仿佛也歡快了許多,一人一馬漸漸融入到雨霧中去,直到再看不見。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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