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中旬的末尾,在距巴黎僅五十多公裡的泰蘭河畔,法軍士兵頂着烈日在離河岸四五十米的位置挖設塹壕。
松軟的泥土既利于挖掘,也利于吸收炮彈爆炸威力,可是,無論是穿着沙地色制服、打着灰色綁腿的阿爾及利亞步兵,還是藍上衣、紅褲子的法國本土兵,一個個都緊繃着臉,看不到一丁點兒神氣勁。
這條漫長的沿河陣地從北端的米伊一直延伸到南端的埃爾姆,全長十多公裡。
從地圖上看,這條臨時構築的防線好比是從東北方向進入巴黎的大門,隻要守住這扇大門,從亞眠殺奔而來的德軍部隊要麼埋頭強攻,止步不前,要麼繞道遠路,拉長補給線,并把側翼暴露給法*隊。
無論德軍指揮官如何抉擇,法國人都将赢得鞏固巴黎防線的寶貴時間。
為了守住這條串聯米伊、博韋、埃爾姆的沿河防線,法國人幾乎拿出了所有的家當,在鐵路樞紐遭到德軍轟炸的情況下,以各種民間車輛組成的機動運輸隊同時間展開了賽跑,隻用了三十多個小時就把一萬多名法軍官兵從巴黎周邊運抵泰蘭河畔。
巴黎民衆支援前線的熱情值得欽佩,但與此同時,從亞眠南下的德*隊也在争分奪秒地趕路。
沒等法軍官兵将沿河陣地的塹壕挖得夠深夠寬,格裡恩茨統率的先遣部隊就已逼近泰蘭河。
前哨的警訊傳來,法軍官兵紛紛停下手裡的活,拿起武器準備戰鬥。
從亞眠通往巴黎的鐵路幹線穿過了博韋城區,法軍的防守重點也因此放在了這裡,然而德軍的進軍路線卻避開了這座城市,部署在博韋北邊的法軍部隊赫然發現德國人的灰色浪潮出現在了視線中。
德*隊還未靠近河岸,隻聽轟轟兩聲巨響,附近的兩座短橋在猛烈的爆炸中化成了漫天飛舞的碎屑。
法軍總司令部的命令得到了嚴格的執行,而在每年汛期,泰蘭河都會有人淹死,可是過了汛期之後,河水通常隻到成年人大腿位置,就算法國人自毀了河上的所有橋梁,也不足以抵擋德*隊的進軍步伐。
灰色的隊伍漸行漸近,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卡車上坡的隆響聲,參雜着難以形容的金屬摩擦聲和沉悶的腳步聲――德國人的秘密武器,那些裝備火炮和機槍的履帶式戰車,雖然不是無懈可擊,但它們的進攻總是伴随着大量德軍步兵的跟進,法軍士兵往往還沒靠近它們就已經被德軍槍彈擊倒了。
德國人剛剛進入射程,部署在後方樹林的法軍炮兵就急不可耐地開火了。
炮彈呼嘯着飛向遠處,落下之時,秩序井然的德軍隊列頓時散亂開來。
如果這時候就以為德國人被挫敗了,或是攻勢受到了遏制,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德國人就像受到挑釁的蜂群一般向河岸邊的法軍陣地猛撲過來,那些戰車飛快地卷動着履帶,揚起滾滾沙塵,勢如沖鋒的騎兵,又比騎兵強大許多,落在附近的炮彈對它們幾乎沒有任何的阻擋作用。
跟在戰車後面的德軍步兵浩浩蕩蕩,此時從空中往下看,會發現這數千德軍泾渭分明地排成了三個波次,每個波次并非單列橫隊,而是形成了松散有序的戰鬥隊列,波次與波次之間隔開了三四百米,這樣不容易像均勻陣列在敵方炮火面前蒙受較大損失。
位于河東岸樹林中的法軍部隊率先接敵,多挺哈奇開斯機槍發出連貫的嘶吼,以在比利時和法國邊境地區的戰鬥經驗,如此猛烈的機槍火力能夠在很短時間内幹掉上千沒有炮火支援的德軍步兵――戰場上的老經驗并不一定能夠屢試不爽,抵近法軍陣地之後,裝備旋轉炮塔和短管戰車炮的德軍戰車開始逐一清除法軍的機槍火力點,不出五分鐘,樹林中的法軍機槍便完全沉寂下來,而在德軍戰車面前,法軍士兵手中的步槍無異于昂貴的燒火棍。
接下來,德軍戰車并未直接沖進樹林,而是在樹林外以炮火和機槍掩護己方步兵向樹林中的法軍部隊發動進攻。
發生在林地裡的戰鬥與塹壕中的近距厮殺如出一轍,大量裝備手槍、輕機槍和手榴彈的德國海軍步兵延續着猛沖猛打的近戰風格,這裡的法軍士兵或是結束休整重返前線,或是第一次踏上戰場的預備役人員,他們哪裡經曆過這樣的戰鬥,一轉眼的功夫就被逐出樹林。
看到己方的前衛部隊倉惶不堪地渡河撤退,在河西岸築壕防守的法軍部隊頓時亂了方寸,士兵們沒頭沒腦地朝對岸射擊,軍官們以為德軍會在前方樹林正對的河段發起渡河作戰,忙不疊地往這裡調集作戰部隊,使得這條沿河防線的其他位置兵力空虛。
占領泰蘭河東岸之後,從亞眠方向推進至此的德軍部隊卻不急于渡過這條既淺又窄的河,而是冒着法軍炮火逗留于林地以及河岸後面的開闊地帶。
不久,兩架雙翼單座的德國飛機從北面飛來,其中一架主動引開了在附近活動的法國戰機,另一架則在法軍的河岸陣地上空盤旋了一陣,引得法軍士兵噼裡啪啦地朝空中打槍。
過了一會兒,隻見這架灰色塗裝的飛機不斷降低高度,進而在離河岸較遠的空地上降落了――在法軍炮兵将其摧毀之前,機上的飛行員同地面的步兵軍官進行了短暫的口頭交流,然後駕機起飛,讓對岸的法國人看得目瞪口呆。
得到了飛行員的指引,德軍的渡河作戰找準了法軍的軟肋,一部分戰車沿着河岸向上遊行進了數公裡,盡管隻有數百名士兵在第一時間跟随它們橫渡泰蘭河,卻輕而易舉地撕開了法軍防線,建立了橋頭堡。
接着,渡河的戰車和步兵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河岸掩護後續部隊渡河,其餘組成一支精銳的快速突擊部隊,利用戰車的推進速度穿插占領了法軍後方的道路交叉口,擺出一副包抄圍殲法軍部隊的架勢,指揮分散、軍心不齊的法國人果然上當,一些本土部隊立即放棄河岸陣地向後退卻,寬達十餘公裡的沿河防線頓時漏洞百出。
如此輕松的功勳送到跟前,經驗老道的格裡恩茨可不會錯過,他立即指揮先遣部隊在三個地段同時渡河,雖然遇到了部分法軍官兵的頑強抵抗,但不出一個小時,十二輛海軍戰車和四千多名德軍步兵便突破了由一萬多名法軍官兵防守的泰蘭河,法軍全線潰退。
兩個小時後,格裡恩茨親率部隊尾随法軍敗兵攻入博韋城内,法軍空有數倍于德軍進攻部隊的兵力,竟主動放棄了瓦茲省首府,将通向巴黎的最後一扇大門拱手讓給了德國人。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千萬法國人衷心愛戴的盟友會在生死處于一線的關鍵時刻抛棄我們……抱歉,抛棄或許是個不得當的措辭,請不必在意我在極端悲痛的情緒下所說出的胡言亂語。
”
在小城巴爾的法軍總司令部,一貫以剛毅形象示人的霞飛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雙眼通紅,兩手顫抖,而站在他對面的幾位英國将領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傲氣,一個個像是做了虧心事,目光垂向地面。
英國遠征軍司令,陸軍元帥弗倫奇爵士說道:“抱歉,真的十分抱歉,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希望你們能夠理解我們的處境,而且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繼續留在法國的英*隊,無論在多麼糟糕的形勢下,都将與法*隊并肩作戰到底,而我本人将盡快搭乘飛機返回倫敦,當面向内閣成員們陳述利害,希望能讓他們收回這個決定。
”
聽到這冠冕的說辭,法國将領們一個個無動于衷,英法的結盟本就是權益的聯合,為的是遏制德意志帝國咄咄逼人的野心,英法兩國的宿怨、偏見以及利益沖突并不會因為一紙協約而抹去,雙方的軍事合作剛開始時充滿質疑和猜忌,得益于英法軍隊中諸如威爾遜和福煦等少數有識之士的努力,兩國陸軍參謀部制定了詳實可行的聯合作戰計劃,這一計劃保證了英法軍隊在開戰之初就保持緊密的協作,而不像德國和奧匈帝國一樣,雙方甚至不清楚對方真正的戰略部署,更談不上戰略協同。
沉默了一會兒,霞飛看着弗倫奇說:“在過去的一個星期,我們以空前的決心和勇氣向德軍發動反攻,如今已有數十萬将士在馬恩河畔流皿犧牲,隻是這場注定載入史冊的戰役……我們恐怕已經打輸了!
”
“隻要戰鬥還沒結束,我們就有勝利的希望。
”弗倫奇回應道,“迄今已有三萬三千名英*人在馬恩河戰場上英勇負傷,八千多人獻出了生命,我為此感到沉痛,亦為此感到驕傲。
”
霞飛沉沉地歎了口氣:“可我已沒有一個預備兵可以增援馬恩河前線,在你們的部隊撤出陣地之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參戰部隊有序撤出戰鬥,然後将他們重新部署到巴黎防線去。
希望我們能夠在巴黎城下擋住德國人的進攻,挨到俄*隊迫使弗朗茨皇帝退出戰争,全力從東線進攻法國。
”
“會有那一天的。
”弗倫奇向霞飛伸出右手,“讓我們巴黎再見!
”
霞飛微微點頭,兩位司令官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讓我們巴黎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