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語含機鋒話似箭,信任如絲亦如線
趙勝急忙轉過話題,與趙玉說道:“關于六哥遇害的詳細情況,到底是何人所害,我們到底該如何應對,這些都需要與秦使見面後,再開朝會,君臣共議。
如今最重要的,是安排好六哥和趙成賢侄的葬禮。
他兩人為國而亡,大王交待需按國禮下葬,這其中的許多細節還需要你們姑嫂來拿主意。
”
這時,孟氏作為府中長媳,應該出面來回應。
但孟氏卻雙目無神地呆坐在一旁,全無反應。
趙玉心道:她能忍住哭聲,不給衆人添亂就已不易,指望她來拿主意是不要想了。
她隻得替孟氏出面問道:“國禮下葬,諸般禮儀都有定規,我等隻聽太仆、神巫吩咐即可。
想來叔父所問,是由誰來擡棺、由誰來哭靈、由誰來捧神位、由誰來燒祭文等事情嗎?
”
趙勝點頭說道:“不錯。
你與大王報喪之時,曾提過要全家回封地守喪。
我知道,你是不想讓阿高和阿政顯露人前,不想讓他們被牽扯進朝争之中。
但六哥後人,隻此一對男孫,許多禮儀,隻能由他兩人來做才好。
”
趙玉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多謝王叔體諒。
便讓他兩人為父兄捧靈吧。
其他諸事,就麻煩族中各位兄弟和子侄了。
”
趙勝答應道:“那便這樣吧。
其他諸般禮儀人選由我和三哥來定。
至于接待列國使臣之事,我也叫趙悝代他兄弟出面。
”
趙章于一旁插言道:“大王吩咐過,老六的葬禮,怎麼隆重怎麼來,一定要讓老六走的風光,走的安心。
你們家人有何要求,也盡可提出來,我和老九一定給你們辦到。
”
趙玉起身行一謝禮道:“多謝兩位王叔關照。
我平陽府子嗣單薄,不敢在此時留于邯鄲。
我等要求都已向大王禀明,大王也已同意我等回鄉守喪。
等父兄葬禮結束,我們便起程回平陽。
至于我父兄到底被誰人所害,如果有了明證和定論,就請兩位王叔派人知會一聲。
除此之外,父兄身後諸事,任憑大王和諸大夫處置,我等再無所求。
”
趙章急忙阻攔道:“六弟的封爵、封地全不要了嗎?
我趙國何時如此苛待過功臣?
如此作為,豈不令英雄齒冷,壯士寒心?
不行。
我這就去見大王,要讓趙高襲爵,哪怕不要封地和軍權,至少也要延續平陽這一爵号和俸祿。
”
趙勝于一旁攔住他說道:“昨日你離開之後,大王與我和虞上卿繼續商議到深夜,大王對這些事情都已經有了定案。
關于襲封之事,也有了兩全之法。
”
趙章尴尬地停住身形,遲疑地問道:“什麼兩全?
”
趙勝冷笑道:“阿玉擔心高兒和政兒被牽扯進代北軍權交接和列國合縱這些政争之中,怕被有心人利用和謀害。
所以這才讓高兒拒絕襲封,我所說可對?
”說完目光直視趙玉,等她回答。
趙玉點了點頭說道:“王叔所言正是。
高兒年青,又有趙括的例子在前,為不誤國家,不誤己身,莫如回鄉,安安靜靜地讀幾年書。
"
趙勝又冷笑一聲,猛然闆起面孔,輕輕說道:“看來,你是斷定了秦趙之間必有一戰。
你也不看好列國合縱之事。
你急于離開邯鄲,是怕将來秦軍圍城,你和阿政身處險地,進出兩難吧?
”
趙玉聞言,心中不由一陣荒亂,她急中生智,故作發怒,反而起身逼問趙勝說道:“王叔何出此言?
要陷我于何地?
我趙玉是怕死之人嗎?
我趙玉是背祖之人嗎?
父兄之靈就在堂前,王叔便如此相欺嗎?
”。
趙勝絲毫不為所動,隻平靜地繼續說道:"你放心。
我等和大王從來沒有想過利用你母子跟秦國讨價還價。
我趙氏自先祖成為晉國上卿開始,二百餘年來,便沒有做過出賣姝妹以求苟安的事情,從來沒有為難過嫁去列國的王族女子。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如此費盡心力的逃出邯鄲。
"
趙章于一旁吃驚地問道:"秦國要打來邯鄲了?廉将軍抵擋不住秦軍?你們在說什麼胡話呢?"
趙玉尴尬一笑,歎息說道:"這又如何說的準呢?
君父愛我疼我,如珠似寶。
不也無奈地将我趕出家門,以賣唱為生嗎?世事無常。
我一個弱女子,怕了,膽怯了,不可以嗎?我不知秦國是否來攻,也不管列國能否合縱。
我隻想安安穩穩過幾年與世無争的日子,讓高兒、政兒平安長大,延續平陽一脈香火,這點要求過分嗎?"
趙勝也起身逼近趙玉,狠狠盯住她道:"你回到平陽那裡,就能得到安穩嗎?秦軍東來,平陽正當其鋒。
你欲投奔秦國,去當你的太子妃嗎?"
趙玉豪不示弱,昂首逼視趙勝說道:"王叔你内蓄三千門客,外與信陵君等列國公子勾聯,欲取大王之位嗎?"
趙勝怒道:"休要胡言挑撥,吾趙勝豈是犯上作亂之人。
"
趙玉也高聲呼喊道:"我趙玉又豈是忘恩負義,背叛父祖之人?"
趙章和孟氏不知兩人為何突然争吵起來,隻是緊張地看着兩人,不敢出聲。
"秦乃虎狼無義之國,如昭王有命,秦軍逼迫,你當如何?"趙勝繼續逼問道。
"都說春秋無義戰,可列國争鋒也還有周禮約束。
自從平王東遷,數百年來,諸候之間可有以子女人質相互逼迫的事情嗎?"趙玉立刻接言。
"怎麼沒有?攻打中山國之時,樂羊就曾遇到過這種事情。
"
"如果秦國學中山國以我等逼迫邯鄲,那王叔就學樂羊好了,讓秦軍将我母子做成肉糜送入邯鄲便是。
"
趙勝聞言一愣,旋即繼續說道:"如此這般,你等死不足惜,我卻隻擔心邯鄲軍心搖動。
"
趙玉昂首抗辯道:"我趙玉體内流着趙氏王族之皿,君父自幼便以君子之道教我養我。
我豈是樂羊兒孫可比?如秦國真敢效仿中山國,做出以子逼父舊事,趙玉有死而矣,豈會丢我父兄尊嚴。
再者,如秦軍東來,吾母子可即刻回返邯鄲。
"
趙勝逼視趙玉道:"可敢立誓?"
趙玉同樣逼視趙勝道:"我說過,世事無常。
我不會以誓言約束己身。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們都會離開邯鄲,大王親口答應過我,你敢阻攔不成?"
趙勝又逼近一步,盯着趙玉道:"當我不敢嗎?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們休想出城。
"
趙玉絲毫不退,也平靜地望着趙勝說道:"你可以試一試。
"
兩人相互對視,良久不語,屋中一下子安靜下來,但氣氛卻十分緊張。
趙章表面擔心兩人鬧起來,其實内心中卻興奮無比。
他心中暗道:"最好平原君惹惱了趙玉,兩家争鬥起來。
蔺相如病重多時,據說己挺不了幾日了,大王正要在我與平原君中選擇一人,接替他為相國。
隻要平原與平陽兩府鬧起來,我從中稍加挑動,趙勝也就失去了與我争奪相位的可能。
而平陽一系人等,為讨好于我,必然也會支持我承接相位。
"
孟氏聽聞兩人争吵,心中十分不安。
她内心中無比糾結,因為平原君那些話,讓她對趙玉一定要帶她們母子回平陽的行為産生了懷疑。
她遲疑地開口說道:"王叔,玉姝。
君父和夫君就在靈堂看着你我。
你們都冷靜一些可好嗎。
阿玉,既然大王和王叔不願你我回平陽,我們就留在城中便是,何苦這般力争,傷了族人和氣。
還真有人敢在邯鄲害我們性命不成。
對高兒襲爵之事,王叔不是說有兩全之法麼,我們先聽一聽,又有何妨。
"
趙玉聞言,心中一痛。
她知道,平原君故意與自己争吵就是要達到這一目的。
孟氏對自己的信任,已經有了動搖,平陽府勢力面臨分裂之憂。
想到這裡,她心氣一洩,再難與平原君對峙,目光一轉,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