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營,周宗氣呼呼的把一小袋饅頭扔在了案幾上,在現實面前,他不得不低頭,還有什麼比餓肚子更重要呢?
周宗歎息了一聲,悶悶地坐了下來,楊琏也沒有了糧食,他該怎麼辦?
如今軍中存糧不足五日,而且隻能做成稀飯,根本吃不飽,三軍豈會善罷甘休?
周宗悶悶的時候,周弘祚走了進來。
“周司徒,如今情況危急,不如三軍撤退,趕去湖州。
”周弘祚說道。
“去湖州?
”周宗一愣。
“如今吳越國四處戰火,蘇州、秀州百姓已經逃得差不多了,唯有湖州沒有經曆戰事,想來百姓仍在。
”周弘祚說道,潛台詞已經非常明顯。
周宗“嗯”了一聲,皺起眉頭思考起來,其實走湖州回大唐反而比較近,周弘祚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湖州吳越兵馬不多,根本擋不住他,走蘇州反而不妙,時間長不說,錢文奉也是難纏的對象,搞不好錢文奉中途阻擊,一群沒有糧食吃的唐兵根本無法抵抗,那時候,就危險了。
周宗歎息了一聲,難道真要如此?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大帳外,又有士兵在叫嚷着。
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都是來讨吃的。
周宗有些心煩意亂,隻得讓人軍需官打開府庫,先發些糧食,讓士兵們吃了再說。
士兵們吃過了飯,逐漸安靜了下來,周宗卻在為糧食來源而發愁,直到深夜,周宗躺在軟榻上,翻來覆去,始終沒有睡着,半響坐起來,披上了一件外套,慢慢踱步走了出去。
夜色下,大營就像魏巍泰山,紮在這處平原,可是,現在這座大山,已經搖搖欲墜,可能明天,可能後天,就會四分五裂。
周宗歎息了一聲,或許,這一次帶兵是錯誤的,從一開始,他的種種行為,都是可笑的。
在錢文奉被柴克宏擊敗,蘇州城惶恐不安的情況下,他都沒能拿下蘇州,足以證明他的帶兵能力不足。
蘇州城久攻不下,楊琏那邊卻節節勝利,周宗生恐消滅吳越的大功被楊琏獨得,所以這才繞過蘇州,直撲杭州,他原本以為楊琏會猛烈攻打杭州,可是事實是,楊琏雖然有攻勢,卻沒有積極攻打杭州。
錢文奉率兵出擊,截斷了糧道,使得周宗斷糧,從而陷入了危機。
楊琏能給他糧食,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周宗沒有責怪的理由。
隻是,周宗覺得奇怪,既然楊琏同樣陷入了糧食危機,為何他堅決不撤兵?
楊琏擁有水路,可以乘船離開,吳越國水師已經覆滅,根本沒有人能擋住他。
周宗隐隐覺得,楊琏不會是一個特别好說話的人,畢竟,他與燕王發生的那些沖突,證明他的個性非常倔強,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那麼問題來了,他為什麼會一再支援自己,拿出上萬石的糧食?
難道有什麼陰謀?
周宗想不明白,猜不透。
周宗想了半響,既然猜不透楊琏,那麼他就該考慮他的事情了,糧食已經幾乎吃盡,必須要勒緊褲腰帶,而且明天要盡快離開杭州。
撤退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吳越人很有可能會追擊,隻需要派出機動性極強的騎兵,一路騷擾,唐軍的行動受到影響,就會走的更慢,糧食就會更缺,軍心會更加浮動。
周宗決定讓周弘祚斷後,有他在,他會放心許多,如果是旁人,周宗擔心他會跑了。
思索了半響,周宗覺得倦意上來了,便去休息了。
次日一早,周宗召集了衆将,宣布離開杭州,經過湖州去,回轉大唐。
衆将聽了,都大喜起來,早就該走了,沒有糧食,再繼續待下去,就要餓死了。
軍令傳下,三軍收拾行李,準備回去。
這些日子來,周宗部下搶劫了不少财物,士兵們都包好了,直到響午時分,這才收拾妥當,大軍朝北開拔,周弘祚斷後。
周宗撤退不久,消息就傳到了楊琏的耳朵裡,對此,他隻是微微一笑。
朱琦道:“楊節度,周司徒果然撤退了。
楊節度妙算。
”
“朱指揮,你立刻帶五百騎兵,沿着東線前進,密切注意周宗的行動,如果沒有猜錯,吳越人一定會派兵阻截。
”
“喏!
”朱琦答應着,退了下去,點齊了五百精銳騎兵,奔出了餘杭。
此時,杭州城中,錢弘俶也得到了消息,周宗缺糧,他是清楚的,中吳節度使派人送了書信來,說他設法燒毀了大唐在常州的軍需庫,數十萬石糧食被燒了個一幹二淨。
常州糧食被燒,意味着周宗的糧食補給線被掐斷了。
而且由于軍糧不足,圍困蘇州的唐軍選擇了撤退,錢文奉積極準備,一邊恢複蘇州的秩序,一邊訓練士兵,籌集糧草,準備南下支援杭州。
這對于錢弘俶來說,是利好的消息,錢文奉在蘇州還有數萬兵馬,若是南下支援,杭州之圍就會被解。
在有援軍的情況下,楊琏最大的可能便是撤退,如此一來,吳越國就能收複失地了。
兵部尚書吳程立刻表示,周宗既然因為缺糧撤退,那不妨出兵追擊,至少不能讓他順順利利的撤出吳越國,如果能抓住唐軍俘虜,那就更妙了,周宗能夠殺百姓,吳越國也能殺戰俘。
錢弘俶前些日子被周宗弄得郁悶,今日見有機會,吳程也說的有理,立刻答應了。
已經養好了傷的趙承泰與金彥滔等人率領出擊,為了防止楊琏部的進攻,錢弘俶還加強了杭州城的防禦。
趙承泰率領輕騎追了十幾裡,終于看見唐軍的斥候,雙方發生了小型的戰鬥,唐軍斥候沒有久戰之意,迅速選擇了撤退。
周弘祚率兵站在山丘上,由于這裡地勢相對較高的緣故,他能清晰地看清前方發生的一切。
吳越軍果然來了,有這樣的機會,就算是他也不會放棄,吳越人又怎麼會看不到呢?
周弘祚撤退的時候,帶走了大量的辎重車,他知道,吳越軍追擊,必然是輕騎,這些辎重車就成了他阻擋騎兵的利器。
斥候把消息帶來了之後,周弘祚迅速選擇了地勢相對較高的地方,準備禦敵。
周弘祚在父兄的熏陶下,作戰經驗豐富,他選擇的這個地方,地勢非常好,兩邊有小溪或者是密林,隻要封鎖了這條寬約兩百步的地方,就能把吳越軍牢牢擋住。
辎重車一字擺開,堪堪把路都給堵住了。
士兵們迅速行動,長槍兵躲在辎重車身後,把長槍牢牢定住,擋在身前,吳越國騎兵想要沖垮辎重車,就要面臨着被長槍刺死的危險。
五百多名弓弩手在稍後一些的地方,他們緊張地從身後取下了弓箭,然後檢查着身後箭壺裡的箭羽,想要阻擋騎兵,箭羽少了那可不成。
周弘祚緊緊地盯着吳越騎兵,距離越來越近,他忍不住有些緊張了起來,畢竟這一戰,對于他而言,關系甚大,若是兵敗,他的仕途會就此結束,而且,說不定會被吳越人擒獲,如果被擒獲,那将是他一輩子的恥辱。
地面微微顫動了起來,周弘祚極目遠眺,隻見前方黑壓壓的一群騎兵殺來了,他們奔跑的很快,一路上驚起鳥雀無數。
“傳令下去,準備!
”周弘祚說道,聲音也微微顫抖了起來。
“喏!
”傳令兵高聲回答,轉身匆匆走了。
騎兵殺到了離陣地還有兩百多步的地方時,逐漸放緩了腳步,帶兵的将領趙承泰不會愚蠢地用騎兵去沖擊已經擺好了陣型,而且弓弩手很多的唐軍。
趙承泰仔細觀察了半響,不由冷笑了一聲,從旗幟上,他看出了,唐軍斷後的将領正是近日被稱為“屠夫”的周弘祚。
周弘祚的父親周本,據說是三國名将周瑜的後人,當年美周郎何等風采,怎會這種屠夫子孫?
趙承泰有些想不明白。
趙承泰帶兵在弓弩手的射程外緩緩走着,周弘祚一時拿趙承泰也沒有辦法,他是以守為主,總不能移動防線,去主動進攻吳越人吧。
趙承泰仔細觀察了好一會,他發現唐軍的部署很周密,沒有足夠的騎兵,根本不可能擊潰敵人。
五百騎兵看起來多,卻不能用于沖鋒,而且吳越國戰馬不多,若是用來沖陣,那真是暴殄天物。
趙承泰率兵停下,沒有選擇主動進攻,騎兵們虎視眈眈,一個個就像草原上的孤狼。
雙方誰都沒有動,相持的态勢持續了足足一個時辰。
周弘祚有些焦躁起來,吳越人是拿他沒有辦法,可是他也沒有辦法撤退,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對他是非常不利的。
趙承泰虎視眈眈的同時,派兵尋找可以繞過小溪、密林的辦法,又等了半個時辰,金彥滔率領步卒趕來了,五千步兵殺來,趙承泰的勢力陡然大增,變得有底氣了起來。
金彥滔趕來,道:“趙将軍,唐狗的防備很是森嚴啊。
”
“這個不妨,傳令下去,步卒弓弩手上前,都使用火箭。
”趙承泰吩咐。
“喏!
”幾名都頭回答着,年輕的将領金彥滔也匆匆走了。
很快,吳越軍部族紛紛上千前,舉起了被點燃的火箭,準備焚燒唐軍的辎重車。
“周将軍,吳越人先要火攻。
”一名都頭說道,心中有些擔憂。
“不妨,把所有辎重車都推上去。
”周弘祚吩咐。
“将軍,這?
”都頭遲疑了。
“讓你做你就做,無需多話。
”周弘祚說着,眉毛一擰。
都頭忙點頭答應,匆匆走了,很快,唐軍位于第二、第三防線的辎重車都推了上去,集中在一起。
周弘祚又令長槍兵稍稍後退,組成了新的陣型。
“唐軍這是要做什麼?
”金彥滔一愣。
趙承泰微微一笑,道:“他們是想要利用辎重車阻止我軍,不過不礙事。
”說話間他一揮手,吳越軍弓弩手紛紛射出箭雨,火箭落在辎重車上,滋滋的燃燒着。
幾名唐軍想要滅火,卻被周弘祚阻止了,“燒,讓他們燒!
”周弘祚說道,甚至讓士兵們都點燃了辎重車,兩百多步的辎重車被點燃,火焰越來越大,映紅了周弘祚的臉。
“撤,趕緊撤!
”周弘祚說着,當先走了。
士兵們反應過來,匆匆離開,走在最後的唐軍拿出了鐵蒺藜、鹿角等物,安置在地上,阻擋吳越軍。
“趙将軍,唐狗跑了!
”金彥滔焦急地說道,他年紀尚輕,沒有太多的作戰經驗,見周弘祚逃了,頓時緊張了起來。
“不礙事,他逃不了多遠。
”趙承泰顯得很是沉穩,剛才他已經發現了,周弘祚的騎兵不多,而且他隻能依靠辎重車來阻擋。
隻要一把火把唐軍的辎重車都燒了,周弘祚也就沒有了抵抗的屏障。
大火越燒越旺,見唐軍全部撤退了,趙承泰吩咐士兵,砍伐樹木,先清理出一條通道再說,這條路足足有兩百步寬,隻要找一個火勢比較弱的地方,打開一條路,吳越騎兵就能尾随而去。
士兵們賣力地砍伐着樹木,幾人合抱着一根又長又粗的樹幹,奮力沖擊着辎重車。
辎重車被點燃之後,變得極為脆弱,木樁一撞,頓時四分五裂,火勢變得更大了。
“快,不要怕。
”金彥滔大聲的喊着,這些日子,受盡了唐軍的鳥氣,如今有了機會,一定要讨還回來。
在士兵們的努力下,某一處的火勢逐漸變小,燃燒着的木頭被輾碎,又被清掃到一旁,一尺、兩尺、三尺,能夠同行的道路越來越寬。
終于,一條寬達五尺的道路被清掃了出來,趙承泰大喝一聲,下令騎兵在前,步卒在後,追殺唐軍。
騎兵仗着速度的優勢,月抛越快,這一個多時辰,恐怕唐軍已經跑出了三十多裡的距離,至少要半個時辰,才能追上他們。
騎兵一邊跑,一邊觀察着兩邊的局勢,這裡密林叢生,唐軍會不會有埋伏?
跑了兩三裡,林子越來越密,道路越來越狹窄,趙承泰覺得有些不安,下令放緩了速度。
“哎喲!
”就在軍令下達不久,一名士兵大聲的叫了起來,他的戰馬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人也摔倒在地。
“怎麼了?
”有人問道。
“地上全是鐵蒺藜。
”那名士兵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說道。
“鐵蒺藜?
”聽見士兵的聲音,趙承泰也匆匆趕了過來,一眼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地面上,果然全是鐵蒺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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