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楊尚荊是拼着老命地拖時間,到了這個時候,黃成才終于察覺出來不對勁,因為楊尚荊明明問着刑房的案子,本縣的典史李繼卻根本就不在場,要知道,縣裡的捕頭、仵作等等關于刑獄的人員,名義上可都是歸典史節制的!
再往門口看看,劉虎和王二彪兩個李繼的鐵杆兒正站在門邊,外面還有至少十來個一身灰土,拍都沒拍的壯班衙役,他的心裡就是一突,剛剛轉過頭去,趁着劉啟道停頓的時候,問道:“縣尊,此事涉及刑獄,本是李典史的職責,為何不見李典史?
”
楊尚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李典史另有要務在身,本縣讓他去辦了,明日便能回轉,到時候再聽聽他的說辭,也沒有什麼妨礙。
”
黃成的那顆心跟着就是一陣亂蹦,他的腦海裡轉過無數個念頭,最後定格在陪着楊尚荊上任的那名總旗、以及總旗身後的那些士卒身上,他打了個哆嗦,慢慢吐出一口氣,這才站起身來:“下官要去小解,暫且離開一下。
”
楊尚荊臉上高深莫測的笑容變得越發的神秘了:“此時天色已晚,黃縣丞雖然在這衙門裡公幹了許多年,路已經熟稔,卻難免有個磕碰,還是本縣派人陪着縣丞一起去罷。
”
說完,楊尚荊也不等他回話,直接對這門外喊道:“劉虎,陪着縣丞一起去罷!
”
看見這個陣仗,黃成就是再傻,也能想出來這是為了什麼了,這縣尊是逮住一隻蛤蟆都要攥出來一泡尿啊,借着黃家家奴毆打壯班衙役的由頭,就直接去了本地衛所請兵殺人,就是為了怕走漏了風聲,讓黃家先來縣衙鳴冤,這才抱着有殺錯勿放過的心思,把所有縣衙屬官書吏圈在這裡!
想着這個,黃成走路的時候人都有點兒哆嗦了,小解的時候,解了好幾次腰帶都沒解開,這倒不是他和黃家有太深的淵源,他是外地調來的,最多也就一點兒銀錢關系,那個涉及到潛規則了,楊尚荊再狂也不至于直接掀了一個底掉,否則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就站不住跟腳了。
他是在後怕,給楊尚荊挖坑的事兒,他是主謀,要不是在城南的時候自己跪舔的快,隻怕自己現在的下場也不會好,和劉琪那個主簿在家中戴罪都是好的,楊尚荊這個縣尊一狠心,很可能就給他扣上同黨的帽子!
黃成剛剛從茅廁回來,就看見那個跟着楊尚荊一起上任、看起來是個管家模樣的老頭兒從後堂轉了出來,趴在楊尚荊的耳邊嘀咕了兩句什麼。
于是楊尚荊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歎息了一聲,示意劉啟道停下說話,然後用更加慢吞吞地聲音說道:“俗話說,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咱們黃岩縣雖然是個上縣,不是什麼小廟,可這怪事兒,也實在是不少啊。
”
楊尚荊說着話,一步一步向着下面走去:“不說這兩樁懸而未決的疑案,便是今日中午的時候,就有個帶病的裡正把鄉民的小摩擦推到了縣衙來,我大明太祖定制,在縣下面設裡正、精簡縣衙人員,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節省靡費,讓百姓少交點兒賦稅,多吃點好的麼?
要是這點兒小事兒,全都要堆到縣衙來,我這個做縣令的還要不要做别的了?
!
”
說着話,說的是聲色俱厲,下面這些官吏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敢多說什麼,這是實情,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黃仁安這事兒辦的不地道。
緊接着楊尚荊繼續說道:“而那個裡正呢?
也不過是個教子無方的混人,枉活七十有四,家中子孫卻連個‘孝’字都不明白,我大明以孝治天下,豈能容得了這種混賬?
!
”
這純粹是給自己加戲了,不過這些官吏們互相看了看,還是誰都沒敢開聲,“孝”這東西的确是國之根本了,楊尚荊玩這套已經和“春秋決獄”的境界仿佛了,隻要這頂帽子扣上去,别說他們了,皇帝也得認啊!
然後楊尚荊用近乎咆哮的聲音吼道:“最令本縣不解的是,不過一縣之中的豪強,便敢藐視朝廷,毆打縣衙差役,這置本縣于何地?
置王法于何地?
置當今聖上于何地?
!
這已經是在公然造反了!
”
“造反”兩個字一出,屋裡瞬間亂成了一團,封建年代的“造反”可不是随便兒喊的,那可是掉腦袋的罪過,楊尚荊這一頂帽子砸下去,黃家……危矣!
當即就有個戶房的胥吏從人堆裡走了出來,躬身施禮,急聲争辯:“黃家此舉,也不過是不通禮法罷了,鄉民粗野,不知教化,還請縣尊息怒。
”
楊尚荊睨了他一眼:“你是戶房的黃百川?
黃家六房的子嗣?
”
這胥吏打了個哆嗦,還沒等回話,就見楊尚荊上前一步,當兇一腳就把他踹翻在地:“家裡都有了胥吏,還粗野?
還不知教化?
!
混賬!
來人,把他給我拿了!
”
兩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沖進來,就把這個黃百川捆了,為了讓他不說話,嘴裡還給塞了一團破布,他嗚咽着就被拖了下去,這幫官吏瞅了瞅楊尚荊,再瞅瞅外面站着的衙役,一瞬間整個廳裡都陷入了死寂。
楊尚荊搓了搓手,笑道:“本縣已經派典史李繼去了城外的千戶所,現在衛所的士卒已經在路上了,等他們一到,這一家逆賊是插翅難飛,你們誰若是有逆賊勾結流民倭寇、橫行不法、強買強賣的罪狀,都可以呈上來。
”
這就是在赤裸裸地要求站隊了,虛了實了不說,隻要把造反的帽子、橫行不法的帽子扣在黃家的頭上就好了,反正到時候黃家嘁哩喀喳都被砍了,誰還能和他們當庭對質不成?
當即就有那心思靈通的小吏站了出來:“聽聞黃家勾結倭寇,正統四年城東劉家村的慘案就與此有關,我曾見過劉家家主的一枚扳指,好像就戴在黃家長房老三的手上。
”
楊尚荊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走上前去扶起這個小吏:“不錯,洞燭積微,有你這樣的人,戶房的賬簿可就難出纰漏喽。
”
眼見着出頭兒的得了這麼大的實惠,一下從合同工變成正式工了,剩下的那些人除了和黃家淵源太深的幾個之外,隻恨自己站出來晚了,當即接二連三地就有人站出來,訴說黃家這些年來的惡事,楊尚荊如聞天籁,轉頭對劉啟道道:“都記下來,改日面呈分巡道、分守道的諸位上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