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心亂,王姬歸來 第五卷第一百六十二章 稽昌的大禮
“樹倒猢狲散,不就是這麼個道理嗎?
如今魏家勢如山倒,從前來往親密的還有幾個會伸手攙扶一把,早一個一個地撤身逃開了,就怕魏家倒下來會傷着了自己。
”無畏搖頭道。
“誰說不是呢?
魏家落此下場,我以為一點都不冤,唯獨讓我覺得冤的就是小竹兒了。
唉,這姑娘的命不好啊……”歸于氏又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滿鬓白發直搖,“怎麼就投身到了魏家?
你說魏家幹的那些惡事與她一個姑娘家有什麼關系?
她壓根兒什麼都不知道啊!
可萬一被捉,她照樣會沒命的。
”
“外間皆傳,魏空明逃走時已經将她帶走了,或許真是這樣的,奶奶您也就不必太過擔心了。
”無畏安慰道。
“縱然是随魏空明逃走了,想必她往後的日子也未必好過,或是颠沛流離或是亡命天涯,整日過得擔驚受怕,她那麼柔弱的一個丫頭怎麼受得了?
蒲心啊,你别怪奶奶總是在你跟前唠叨小竹兒,”歸于氏握住無畏的手,神情分外失落道,“因為她打小就在我跟前,我當她是親孫女那般看待。
我還記得第一回見着她是在裴府上,那時她才七歲,穿一身茜紅紗裙,梳一個小小巧巧的半月髻,髻上簪着一支銀絲掐出來的小蜻蜓,眼眸大大的,那麼一笑,我可喜歡了!
”
“她本就生得不錯,如今也算是個美人了。
”
“是啊,她生得美,我當時一眼就瞧上了,我想我家那寶貝小孫子跟她不正好般配嗎?
她若做了我的孫媳婦,那該多好?
打那之後,我心裡就萌生出了這麼個主意,一面看着他們日益長大一面盤算着将他們撮合在一塊兒,他們之前那婚約也是我慫恿應謀父親去跟魏乾提的。
我以為,我接下來什麼都不用做了,就隻等抱小孫子了,可誰也沒料到,後來應謀舊病複發,遍尋名醫都沒用,無奈之下,他父親才托人去炎王宮裡懇請當時的姜後收治……”
“您大概更沒想到的是,當時的炎國國君看中了您的寶貝孫子,還要将女兒下嫁給他,是嗎?
”
歸于氏點點頭,疊皺如橘皮的老臉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是在歎着那意想不到,也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對,确實沒想到,沒想到應謀這一去竟是去成婚的。
你可知道當時我得知了這個消息,心裡是多麼地驚訝,難過,甚至是憤怒?
”
無畏露出一絲淡笑:“明白,那樁婚事毀了您二十多年來的幻想,你所期盼的小聰兒與小竹兒的婚事已經不可能再有了,您心裡有失望,甚至有憤怒也能理解的。
所以,您是不是也特别厭惡那位無畏公主呢?
”
“不瞞你說,我最初是十分厭惡那位公主的,又特别是在聽說了我小聰兒備受她欺負的事情後,我簡直真的很想沖到炎王宮裡,狠狠地給那位公主幾個巴掌。
想我家小聰兒在我身邊如珠如寶地呵護着,到了她手裡卻百般折磨欺負,我說我心裡怎麼想得過去?
”
無畏聳肩笑了笑:“明白,您是心疼他呢!
”
“所以啊,我就一直很盼着聰兒能回來,我一刻也不想讓他在那位公主身邊待着。
後來炎氏被滅,聰兒終于回到了我身邊,我真的是很高興呢,我想從前被打斷了的事情總算是可以重新繼續了。
我依然想着要撮合聰兒和小竹兒,希望他們能給我生很多很多的小聰兒小竹兒,從今往後過開開心心的日子,可是……”
“可是事情還是沒有像您想象的那樣順利,是嗎?
”
“無論我怎麼說,聰兒都不願意娶小竹兒,還跟我說此生不會再娶了。
我當時吓壞了,聰兒怎能不再娶呢?
他不娶,難道要一輩子孤獨終老嗎?
起初,我以為他是過分地沉湎于對那位公主的愧疚之中,所以才不肯娶的,便将心一狠,進宮托崔姬夫人跟王上遞話,讓王上親下诏令命他二人成婚,我以為這樣聰兒就會接受小竹兒了,他們倆就可以在一起了,可哪裡能想到他們二人竟是這樣的收場啊!
”歸于氏滿帶自責的口吻搖頭歎息道。
“奶奶,事情都已經過了,您就别再為此傷神了。
”
“不,是我太自作主張了,我對不住聰兒,也對不住小竹兒,若非我強行将他二人湊在一起,恐怕最後也不會鬧到聰兒與你私奔,小竹兒成了棄婦的地步,”歸于氏愧疚不已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執念太深,太想完成當初許下的那個心願,而忽略了聰兒的感受,也耽誤了小竹兒的一輩子,我真的是對不住小竹兒。
”
“魏竹馨落到如斯地步,并非全是奶奶的錯,更何況如今就論她一輩子恐怕還早了些。
興許,經過魏家這劫,她能重新來過,重新找到一位待她甚好的夫君呢?
奶奶,俗語有說,後人自有後來福,您又何須替這些後人憂心那麼多呢?
前路如何,他們自己會掂量的。
”無畏寬慰道。
歸于氏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氣,點頭道:“但願吧!
但願小竹兒這回真的能逢兇化吉,去往他國,重新開始新的日子。
不過,蒲心,你和聰兒若是有了小竹兒的消息或者見到了小竹兒,千萬還是要幫一把,說到底她也沒做過什麼惡事。
”
“您放心,我和您孫子自有分寸的。
”
晌午過後,無畏和江應謀離開了江府。
在回去的馬車上,無畏說起了之前歸于氏那些話,又問道:“你覺得魏竹馨真的已經跟魏空明逃了嗎?
”
“你感覺她沒逃嗎?
”
“感覺這種東西是最不靠譜的,我不是感覺到的,而是後來仔細地想了想,覺得她跟着魏空明逃走的可能性并不大。
”
江應謀伸手繞過她的腰肢,含笑道:“願聞其祥。
”
“當晚,魏空明見大勢已去,不得已率殘部從博陽暗道逃走,照理說,當時他就應該去城外别莊接了魏竹馨離開,但到了第二日羅拔前去封莊之時,魏竹馨都還在。
直到當日夜裡,有人潛入别莊殺了兩個護衛後,才發現魏竹馨不見了,可見魏竹馨應該是跟着那個殺人兇手跑了,而那個殺人兇手或許并不是魏空明派去的人,因為那時候城外已經開始了對魏空明及其殘部大肆的搜索,他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出來。
”
“那你認為魏竹馨是跟何人逃走的呢?
”
“還記得魏竹馨流産的事情吧?
”她轉頭,與江應謀那雙淺笑盈眶的眼睛正好對上,“與魏竹馨有親密往來的男人之中,還有一個咱們尚且還不知道名字的,或許就那個人夜闖别莊,殺了護衛,将魏竹馨救走了。
”
“與我心有戚戚焉。
”
“你也這麼認為?
”
“嗯,”江應謀點了點頭,“這幾日我也思量過竹馨的去向,總覺得她恐怕不是魏空明帶走的,而是另有其人。
或許就正如你所言,帶走她的就是那個讓她懷上孩子的人。
”
“會是誰呢?
”她用食指點了點下巴思量道。
“不管是誰,至少有個人肯拼死去救她,那也算好事一樁。
但願此時此刻,竹馨與那個人已經遠離了博陽,不會再被稽昌的人尋到。
”
“也對,離開博陽,忘記自己從前是誰,重新來過,或許對她來說也算件好事。
”
回到浣溪館,江應謀二人剛剛邁進大門便有護衛來報,說司馬震大人等候已久。
小廳内,江應謀與司馬震賓主分坐了之後,司馬震客客氣氣地對江應謀說道:“今日是王上特意吩咐末将前來探望江大人與江夫人的。
原本不該冷落下江大人在博陽的行程,應該多多安排宴會讓江大人以及夫人更多地了解我們博陽這一方的風土人情,但隻因前些日子魏氏一族作亂,鬧得博陽城十分不安甯,所以王上最近才無暇款待江大人,還請江大人見諒。
”
江應謀客氣地回了話:“王上有心了,多謝!
王上待我夫妻倆人十分周到,沒有地方冷落的。
”
“另外,王上也順道讓末将來問一問江大人返回定康的行程,以便安排。
”
“哦,這事兒啊……”
“對,末将今日前來除了來探望江大人之外,也想将江大人返回定康的日子定下來。
兩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想必貴國國君也正盼着江大人回去複命,而博陽最近也十分地不太平,王上以為按時送江大人及夫人返回定康才是上上之策,以免魏氏之亂對江大人及夫人有所牽連。
”
“王上能為我夫妻二人設想得如此周到,我不甚感激,隻是,返回定康的行程恐怕要往後推一推了。
”
“哦?
為何?
”司馬震那雙濃眉立刻挑起。
“并非我有意想耽擱在博陽,”江應謀沖司馬震溫和地笑了笑道,“隻因我祖母抱病,眼淚汪汪地不肯讓我離去,一定要我在她跟前盡一盡孝心才行,另外,我祖母的病症十分奇怪,其他醫師的藥石都不靈,唯獨我家蒲心所調配的藥方有用,我祖母服下兩三劑後,身子已略好,所以還請司馬侍衛轉禀王上一聲,再容我多待一段日子,待我祖母大好,我即刻返回定康去。
”
司馬震眉心一收:“還有這樣的事?
”
“司馬侍衛若不信,隻管派人去江府詢問便是,”無畏接過話道,“方才之所以讓司馬侍衛你在此等候這麼久,皆因昨晚江家太夫人突發急症,我二人自昨晚便一直在江府侍奉着,直至今日稍稍轉好,我二人才得空回來收拾一兩身衣裳,稍後又會再去江府侍奉。
”
“突發急症?
江府太夫人昨夜裡突發急症了?
”司馬震眼中和語氣裡都透着滿滿的狐疑。
“方才不是說了嗎?
司馬侍衛若是不信,大可親自去江府問一問。
我家夫君原本也打算按時返回定康的,怎奈老人家不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非要留我們再住上一段日子。
我家夫君想,百行孝為先,此趟回定康之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祖母,更别提侍奉了,所以才決定多待一段時日,待祖母病愈後再離開。
怎麼?
看司馬侍衛的臉色,似乎不允?
”
“哪裡,”司馬震立刻收斂起那一臉的狐疑之色,拱手道,“末将哪裡敢不允?
這事兒也不是末将允不允就能作數的,末将須得禀報過王上,由王上來定奪。
”
“我以為,王上應該能體恤我家夫君對祖母的這片孝心吧?
王上向來倡導天下行仁孝禮義之風,對先王也是仁孝之至,我家夫君區區一個盡孝的小請求,想必王上應該不會拒絕吧?
”無畏輕挑了挑細眉,眼眸中飛過了一絲狡黠。
“這……末将難以代王上回複,相信王上自有明斷。
”司馬震答得有些尴尬。
“好,那就有勞司馬侍衛代為禀報了,多謝!
”
“江夫人客氣了!
對了,臨來之前,王上囑托末将為二位送上一份大禮,以彌補近來款待上的不足。
來人!
把人帶近來!
”
話音剛落,一侍衛領着一穿着樸素的小婢進來了。
起初,無畏并沒有認出,直至那小婢走近跟前,她才恍然大悟,竟是秋心。
“江大人,江夫人,這便是王上送給兩位的大禮,”司馬震擡手道,“魏氏被抄查時,這位林秋心姑娘被人發現住在魏氏的别莊裡。
後經盤問才得知,她已被魏氏的裴詠儀贖了身,暫時安置在别莊中。
因她是裴詠儀所贖,理應作魏氏奴婢處置,與其他魏氏奴婢一道官賣,但王上聽聞此事後特下恩旨,将她送到浣溪館來,與江夫人姐妹團聚。
”
“多謝王上一番好意了,”無畏臉上不冷不熱,語氣亦然,“還請司馬侍衛代為禀謝,就說我甚是感激,一定牢記王上恩德在心。
”
“那好,”司馬震起身拱手道,“那末将就不耽誤你們一家人團聚了,末将要回宮複命去了,告辭!
”
“江坎,送客!
”
小廳裡冷清下來時,像根木樁子似的立在那兒的秋心就有些尴尬了。
無畏僅僅是瞥了她一眼,起身冷冷抛下一句話道:“你看着吧,這事兒我不管的。
”
正要走,秋心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小地吓了無畏一跳。
無畏收攏額心,垂眉納悶地問道:“你這又是想幹什麼?
”
語未啟,淚先流,隻見秋心那傾盆大雨似的眼淚珠子毫無征兆地就傾了下來。
哭了個花容失色後,她才哽哽咽咽地說道:“我……我知道錯了……求你們……求你們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
“是嗎?
”無畏細細地打量着她這凄楚可憐的傷心模樣,聳了聳肩問道,“你錯在哪裡呢?
你又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
秋心抹淚道:“是我太天真了,是我太不把姐姐和姐夫的一片好心當回事了,是我自甘下賤,聽了别人的嗦擺故意來氣姐姐你,還有……還有上回夏景聲那件事,是我鬼迷了心竅,居然想用姐姐去換我一生的幸福,是我……是我太自私了!
”
這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自我批判還真讓無畏和江應謀有點意外。
才多久的功夫呢?
之前在王宮裡還那麼地傲慢不可一世,今日卻如此地俯首低就了,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姐姐,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秋心又繼續哭訴道,“其實沒你在我身邊,我一直都覺得很無助,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因為公子,我與姐姐堵上了氣,認為姐姐就是奪走公子的元兇,甚至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姐姐了,可事實上呢,沒有了姐姐的我真的是十分可憐的。
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姐姐與公子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上天注定的緣分,而我,根本就不配公子,是我癡心妄想了。
姐姐,求你了,讓我回到你身邊吧!
哪怕是做個灑掃的使喚婢女,我也願意!
”
無畏沒回答,隻是用一種意味深長暗暗思量的目光打量着她――這丫頭的話可信嗎?
打從魏家的别莊出來,這丫頭就覺悟了?
魏家别莊是風水寶地嗎?
可以讓一個如此盲目自大自以為是的人忽然間就清醒了?
這丫頭在别莊裡到底遭遇到了什麼?
“姐姐,公子,你們就原諒我吧!
原諒我年幼無知,原諒我沖動魯莽,我在這世上就隻有你們兩個親人了!
倘若你們不肯要我,把我逐出這浣溪館,我真的不知道該上哪兒去了!
”秋心還在哀求着。
“那我問你,”無畏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她的眼神,“你是何時忽然發現自己錯了這麼多的?
你不是還有個當你是親姐妹一般的青姐姐嗎?
為何你不去找她收留你?
”
“别提那青姐姐了,她豈能跟姐姐你相比?
”秋心搖頭揮淚道,“她都是騙我的,她都是為了利用我,所以才做出一派好像對我很好的樣子。
”
“她怎麼利用你了?
”
“這話還得說回幾個月前我剛剛回到博陽的時候。
”
“行,你慢慢說。
”
“多謝姐姐!
多謝公子!
”秋心俯身下去拜了拜,抹着眼淚道,“那日我才剛剛回到博陽,身無分文,便想去江府找公子,順便把姐姐出事的消息告訴公子。
可我去到江府門前時,門子不替我通傳,我便隻好等在府外了。
哪知道……哪知道我沒等來公子,卻等來了公子的哥哥……”
說到此處,她又十分傷心地哭了起來。
“公子的哪位哥哥?
”無畏問。
“是公子的三哥,江應景三公子。
”
“然後呢?
”
“然後……然後他見是我,便上前來問我到江府做什麼。
我急于見公子,便将實話全都告訴他了。
他跟我說,公子此時不在府内,在陳馮家的雨休館,還說要帶我去找,就這麼,他将我騙上了馬車,帶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我三哥居然這麼做?
”江應謀皺緊雙眉,“然後呢?
他把你帶去哪兒了?
”
“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是哪兒,隻記得好像是個小宅子。
他将我帶到那兒後,不許我去找公子,硬逼着我為他撫琴陪酒,我不肯,他便用腰帶抽打我,打得我渾身都是傷……”秋心埋頭哭泣了幾聲後,又繼續說道,“後來他喝醉了,想非禮我,我便拿燭台砸向了他,還因此差點把那小樓給燒了,我就趁着這個空檔,從那小宅子裡逃了出來。
”
“那之後又是怎麼遇見靜相思那青十二娘的?
”無畏問。
“那晚很冷,我無處可去,險些凍死在街頭,是青十二娘救了我。
”
“青十二娘原來還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為何還說她利用你?
”
“是她利用我,真的是她利用我,”秋心擡起哭得發紅的雙瞳,連忙辯解道,“她救我不是出自真心的,她與三公子互有勾結,是三公子授意讓她救我的。
她救下我之後,勸說我出來做琴娘,我那時無處可去,隻好委身在靜相思裡做個琴娘了。
我想,我先做琴娘攢些錢,然後再去巴蜀國找舅舅,可過了沒多久,外面就傳開了你和公子私奔的事情,我那時真的也很傷心,因為我是真心喜歡公子的。
我聽說公子為了和你在一起,居然背叛了稽國,我當時真的是嫉妒得要死……”
“嫉妒完了之後呢?
青十二娘就開始利用你了?
”
“對,在那個我最難過的時候,青十二娘不停地在我耳邊說你的壞話,說你自私,說你為了搶男人不擇手段,連自己親妹妹的男人都搶,簡直是天下第一無恥之人。
我那時也鬼迷了心竅,竟将她這些話全都聽進了心裡,便開始慢慢地恨起你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