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心亂,王姬歸來 第一卷八十三章 山澗倩影
“别走!
”她再次将阡陌胳膊抓住,“我要跟你回去,我要去見公子和我姐姐!
”
“随你!
”阡陌抽手拂袖道,“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公子是不會見你的,即便你回到博陽守在江府門外,你也别想再踏進江府府門半步!
至于你姐姐,她倒是可以見你,但你也别妄想借她再回江府,江府的大門可不是修給你跨着玩的!
”
阡陌抽身離去,秋心瞬間崩潰,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回博陽的馬車上,她一直沉默不語,她心裡難受,這誰都看得出來。
與秋心相處雖才兩年多,但已有了很深的感情。
這回将秋心一人留在未梁學藝,她多少有些擔心,可這又有什麼法子呢?
秋心漸大,已有了自己的想法,誰也攔不住。
“你其實無須這麼擔心,我已轉托了善公子看顧她,绮羅夫人也是個仁善之人,她在未梁不會吃虧的。
隻要她專心學藝,以她的資質,不出三年必有小成。
”同車的江應謀忽然開口了。
“多謝公子為她想得周全,希望她真的能收心在學藝上吧。
”她抱膝靠着車廂壁,回應得懶懶的。
“要是困了,就睡會兒,到下個驿站還早。
”
“好……”
她真的困了,昨晚累了一夜,早已精疲力竭。
合上眼還沒一會兒,她便歪頭沉沉地睡去了。
江應謀順手拿起自己的鬥篷,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了。
經昨晚那事,越發地讓人覺得她對秋心的感情并非作假,也越發地讓人好奇是什麼原因讓她帶着感情如此深厚的妹妹潛伏在自己身邊。
或許,她不是細作,雖然她反應靈敏,身手不凡,喜歡夜裡出沒,心底還藏了很多秘密。
如果真是細作的話,也有可能并非是想對付自己的。
她活得很累,拖着一個什麼都不知道且任性貪心的妹妹,她真的活得很累。
什麼時候,她才能把心底那些秘密全都說出來呢?
到了下一個驿站時,江應謀沒将她叫醒,而是悄然下車,留她安靜熟睡。
馬隊暫時不會立刻啟程,因為要等阡陌趕上來彙合,所以江應謀帶上了幾個随從去附近閑晃去了。
正熟睡中,不知什麼東西砸中了她的腳腕,她猛地一下驚醒了。
起身一看,原來是自己翻身的時候不小心踹在了放置在車廂角落的兩隻匣子,放在上層的匣子翻落,這才砸在了她的腳踝上。
那匣子裡裝了一些印章信件之類的東西,全都打翻掉了出來。
她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動手收拾了起來。
當目光随意地落到了那幾封信上時,一個大膽的念頭油然而生。
她偷看了那幾封信,其中一封給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那信是别人寫給江應謀的,信中不斷提到一個叫稚兒的孩子。
這孩子仿佛還是個小嬰孩,因為對方提及這孩子時用了兩次“恐夭折”,并且還讓江應謀盡快送去小兒枇杷茶,此膏是專治小兒肺熱咳嗽的。
另外,從字裡行間能看出這孩子與江應謀關系極深,對方似乎是受江應謀所托照料那個孩子的。
她不禁納悶了,江應謀有孩子?
親生的還是收養的?
為何不養在身旁,而要送給這落款為纭纭的人養着?
纭纭仿佛是個女人的閨名,難道會是江應謀養在外面的女人?
車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她忙将信收好放了回去。
剛撩開車簾便看見羅拔縱身從馬背上躍下,忙跳下問道:“羅拔哥,你怎麼也在這兒?
”
“應謀哥何在?
”羅拔滿面熱汗地問道。
“不知道,想必去附近閑逛了。
”
“速速請了他回來,陳馮出事了!
”
“什麼?
”
紫羅立刻前往附近小河溝處将江應謀請了回來。
一問才知道,陳馮真性命堪憂了。
昨日,司刑派人捉了陳馮,奉國君之命下了大牢,不日就要被施以車裂了。
陳馮之所以遭此橫禍,皆因為有人向國君出首,說陳馮編豔賦嘲諷國君生母黎後,國君大怒,這才下诏嚴懲陳馮的。
而這個出首告發的不是别人,正是魏空見。
江應謀趕回博陽後,片刻沒有歇息,立刻與晉寒彙合商議營救陳馮的事情。
奔波忙碌了兩日,事情并沒有轉機,因為證據實在太确鑿了,人證也齊全,陳馮根本無從狡辯。
七月初七,鬼門大開那晚,城中街道空無一人,除了一股接一股的濃郁的香蠟味兒。
一輛精巧小馬車滴滴答答地慢駛至兩扇貼了鎮鬼寶符的小宅門前,車簾被打起,露出了江應謀那張輪廓分明卻略顯憂郁的臉。
江坎扶着江應謀下車後,幾步上前拍門,片刻,門子裂開一條縫問道:“何人叫門?
”
“江家四公子。
”
門子一聽,忙将兩扇門拉開,出來行禮道:“小的見過江四公子!
不知江四公子駕臨有何吩咐?
”
江應謀問:“我大哥來了嗎?
”
門子道:“大公子沒來,就連我家小姐也不在家。
”
“他們去哪兒了?
”
“這……”
“我既找到這兒來了,我大哥和你家小姐之間的事情我肯定就是一清二楚的了。
你不說,是否要我去告訴穆家的人,讓他們來這兒送你家小姐上路?
”
“是是是,小的不敢有所隐瞞,小姐去了薄涼館,臨走前吩咐說夜裡不必等門,她今夜是不會回來了。
”
“與我大哥一道?
”
“想必就是去見大公子的。
”
“你回吧!
”
“多謝四公子!
”
打發了門子回到車上,江坎問:“公子要去薄涼館嗎?
”
“去,怎麼不去?
如今是我要求他,我自然該親自登門去找他,掉頭去薄涼館。
”
“是!
”
薄涼館内一間鋪設華麗的寝室内,年輕貌美的女子剛剛從情夫的胳膊中抽身出來,腳步輕盈地走到大銅鏡前坐下,一頭烏黑青發垂直落下,緊貼在她微微透汗的雪凝脂一般的後背上,襯得她肌膚更勝精雪了。
年輕女子從妝匣中挑出一隻月牙犀梳,将長發挑起盤在腦後,瞄了一眼銅鏡裡印着的人兒道:“你餓了嗎?
我去給你溫兩樣下酒菜來。
”
仰卧之人輕歎息道:“不用,就讓我這麼躺一會兒。
”
“不知你最近在愁什麼,你那些事兒我也不好問,可既是來與我開心的,那便開心些,何苦一直愁眉苦臉的呢?
”
“你是家中獨女,自然不知道兄弟姐妹多了的苦,我身為兄長,底下有一堆弟弟妹妹要照料,照料得好,無人誇贊一句,照料得不好,便全是我的錯。
這倒也罷了,照料弟妹原是我身為兄長該做的,我盡心去做便是,可誰能想到……”
“想到什麼?
”
“有些人,就算你費盡心思去照料他,他也不認你半點情,背地裡反咬你一口,你避都來不及。
”
“你說的是你哪位弟弟?
”
話音剛落,門外小婢禀道:“小姐,江四公子來了,說要見大公子。
”
仰卧之人猛然起身,面飛驚色:“他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
年輕女子也神色慌張了起來:“壞了,他必定是知道了你我二人之事了!
大公子,我恐怕不便久留了,還是速速收拾東西回去了……”
“罷了,”榻上的江應茂擡了擡手,臉色發青道,“他既已知道,就沒再躲避的必要了。
拿了我的衣裳來,我去見他,我看他到底想怎麼樣!
”
江應謀在小廳内閑喝了半柱香的茶,江應茂才緩步走出來與他見面。
兄弟二人見面,絲毫沒有融洽親切之感,互視的眼神裡都帶着些許敷衍。
“四弟,深夜出門,不怕着了風寒嗎?
”江應茂那微暗的眸光中浮起一絲絲虛笑,“你可是咱們江家一寶,萬一又病了,全家都跟着操心呢,你自個也該珍重吧?
”
江應謀也笑得宛如蜻蜓點水:“隻因事情緊要,哥哥又連日不回,所以才會尋到這兒來的。
哥哥請放心,你與封家小姐之事家中沒人知道,我也不會多嘴,壞了哥哥與封家小姐的好事。
”
“是嗎?
”江應茂眼中閃過一絲蔑笑,“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呢?
你直說吧,應謀,你費盡心機找到這兒到底是為了什麼。
”
“我想請哥哥出面為陳馮說句話。
陳馮所作的那篇豔賦不知道哥哥看過沒有,倘若哥哥看過,理應還記得那是許多年前我們去清涼山時陳馮随手所作,并非是有意诋毀黎後之作。
”
“有這等事?
”江應茂輕抖了抖眉梢,訝異中摻雜着些許竊笑道,“為何我記不起來了呢?
應謀,我勸你還是别再為陳馮之事奔走了。
國君已下懲诏,判他車裂之刑,你再費盡心思為他辯駁也是無用的,因為他所诋毀的那個是國君之生母黎後,國君豈能容了他?
我也替他惋惜,但為了咱們江家,這趟渾水你最好别再淌了。
”
“他并沒诋毀黎後,當日咱們一行在清涼山逗留,于半山遇見一位美貌村姑,陳馮一時興起才以那位村姑為題寫了那篇《山澗倩影》,當中内容所指皆是那位村姑,何來半點譏諷黎後的意思?
”
“唉,你稍微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事兒仿佛是有那麼個事兒,不過,你以為讓我出來為陳馮說句話就行了嗎?
”江應茂雙手一攤,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根本不可能,國君已經認定那豔賦裡就是有诋毀他生母之意,我多說幾句根本改變不了什麼,而且國君此時正在氣頭上,誰去說都會挨一頭青苞,惹怒國君,對你對我,對江家有何好處呢?
我雖也想助陳馮脫離困境,但為了江府,我不能冒此大險啊!
”
“看來哥哥真是忘了,當日我們在半山腰所作的辭賦,後來都被哥哥收走了,如今呈上給國君的那篇陳年豔賦也在其中,我能問一句,被哥哥收走的舊賦為何會出現在魏空見手裡?
”江應謀雙目緊盯江應茂道。
“呵!
應謀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你認為是我翻出那舊賦交給魏空見去誣陷陳馮的嗎?
對,當日在半山腰所作的辭賦是我收走的,但回府後我随手擱在哪兒我都不記得了,你若不提,我根本想不起還有這檔子事兒來。
再說了,我為何要這麼做?
幫着魏空見去誣陷陳馮,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對江府有什麼好處?
”江應茂極力狡辯,可越辨越顯得假,越顯出他是一早就想好了借口的。
“哥,你也知道,陳馮歸根到底是從咱們江家出去的人,他攤上如此惡劣的罪名對咱們江家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且不管那舊賦魏空見是怎麼得到的,咱們先齊心為陳馮洗脫冤屈,還以清白再說,你認為呢?
”
“抱歉了,應謀,”江應茂冷冷回拒了,“我沒法答應你這過分的要求。
我不認為他陳馮值得我為他冒這樣大的風險,說到底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打咱們江家出去的奴才罷了,為他得罪國君連累江家,身為江門長子嫡孫的我做不出來,我得為江家考慮。
應謀,陳馮事小江家事大,你若為了陳馮而陷江家于不義,爺爺和爹都不會答應的!
”
“這麼說來,你當真是不肯為陳馮出面說一句話了?
”
“即便你去向爺爺告發我養有外室一事,我也是不能答應你的。
為了一個奴才,而置江氏一門于刀俎之上,恕我辦不到。
夜深了,你請吧!
”
江應茂拂袖要去,江應謀忽然又開口了:“魏空見垂涎于陳馮家歌姬喻明伊之事我已早知曉。
喻明伊也曾來找過我,讓我勸陳馮舍了她與魏空見,以免陳馮惹上麻煩,但我沒答應,我想陳馮也不會答應,因為不是任何東西隻要他們魏家開口我們就得給。
我料到魏空見會出暗着,但我怎麼也沒料到我的親哥哥會與他沆瀣一氣,暗中對陳馮下手。
陳馮雖是奴才,卻也是我兄弟,我不可能不救他。
”
江應茂背影微僵,片刻回過身來時,臉上已滿布陰郁:“随你,你愛怎麼想那是你的事情,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太一意孤行了,小心衆叛親離!
”
江應謀緩緩起身,眸光盡冷:“看來大哥與我是談不到一塊兒去的,那行,我也不打擾哥與封小姐的良辰美景了,告辭!
”
一記沉沉袖風甩下,江應謀抽身離去。
方才那年輕女子見他已走遠,這才從門外奔了進來,面色慌張道:“這該如何是好?
倘若四公子向江府長輩揭發你我之事,穆阿嬌必定不會放過我,大公子,眼下我該怎麼辦?
”
江應茂不答,揚袖嘩啦一聲掃掉了幾上茶盞,臉色又紫又白,仿佛蒸爛透了的茄子似的。
年輕女子聳肩顫抖了一下,惶恐不安道:““大公子,此時不是砸東西出氣兒的時候,若被穆阿嬌知道咱們倆的事情,她必向我報複,我可不想橫屍在博陽啊!
”
“閉嘴!
”江應茂扭頭狠狠地瞪了年輕女子一眼,“你慌什麼?
我既然養着你,就不怕誰來過問!
我江大公子在外養個外室還得看她穆阿嬌的臉色嗎?
回房待着,不許來吵我!
滾!
”
喝退年輕女子後,江應茂反背着手在廳内煩躁地踱起了步子。
應謀啊應謀,你真不愧是稽國第一謀士,不但聰明,記性也是一流,十年咱們偶然路過清涼山陳馮所的那篇辭賦你居然都還記得!
你可真本事啊!
你可真沒辜負稽國小神童這個名兒啊!
說什麼想請我出面為陳馮的清白說句公道話,其實根本就是威脅!
是,我是不怕穆阿嬌鬧,但江府家規甚嚴,納妾尚且隻許兩個,更别提養外室了,養外室在江府和毓府這種書香門第之戶看來無異是脫了褲子在外胡來,若被爺爺和爹知道了,那可真就麻煩了,而且,穆家那邊也好不交待!
“公子,四公子已經走了,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江應茂的近侍江榆快步走進來問道。
“你說,老四會不會去告發我?
”江應茂快步地來回着。
“小的以為,四公子想告發您和封小姐之事其實是無憑無據的。
隻要咱們立馬送走封小姐,随四公子怎麼說,您咬着不認,他也拿你沒辦法。
到時候您說不定還能反咬四公子一口,說他惡意诽謗,欺辱兄長。
”
“你是第一回跟老四那鬼小子打交道嗎?
身子是弱了點,但肚子裡的小九九一抹多!
這會兒,指不定就派了誰在這門外候着,咱們一送人出城去,不正好給他抓了個正着,自現原形嗎?
笨啊!
”江應茂揮袖煩悶道,“再想想,看有什麼好主意可以瞞過這事兒沒有!
”
“有了!
”江榆忽然眉飛色舞了起來,“讓魏四公子一口應下封小姐,那不就成了嗎?
”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