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心亂,王姬歸來 第二卷第九十一章 與炎無畏神似的她
上午,魏姬在離湖不遠的小坡上搭了帳,邀約了衆女眷去品評剛剛送到的新鮮貢梨。
還未散席,魏竹馨便提前告退了。
魏姬放心不下,忙讓穆阿嬌跟着去瞧瞧。
兩人出了帳,沿小道一路往下走去。
走到半坡處,遠遠望見某個礙眼的身影在湖畔邊上晃悠,穆阿嬌不禁皺眉冷哼道:“又能活蹦亂跳了?
你家吾青侯沒把她送回去?
”
魏竹馨望了一眼,扭臉朝向了另一邊:“我怎麼知道?
或許是覺得放在自己身邊要安心些吧!
”
“竹馨啊,你怎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呢?
吾青侯是你夫君,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
“隻是繼室,”魏竹馨繼續往前走道,“說來,我也隻是他的繼室罷了,他真正的妻室是炎無畏。
”
“那女人都死了這麼久了,還提她做什麼?
竹馨,我得正正經經地問問你,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你真的就想這樣似有似無地過一輩子?
方才在席間,那幾個女人瞧你的眼神你看見了嗎?
個個都帶着些同情憐憫,你在她們眼裡早已不再是風光無限的魏二小姐了,而是個被夫君冷落楚楚可憐的小婦人,竹馨,難道你真打算這麼楚楚可憐的過下去?
”
魏竹馨向着滿山蒼綠抱以自嘲:“不然我還能怎樣?
”
“你得振作啊!
”穆阿嬌扯住魏竹馨的胳膊,愁容滿面道,“不然,你還真打算就此頹廢下去?
你已為江應謀那個不解風情的負心漢子白費了前二十五年,難道還想耗盡一生?
你魏竹馨無論樣貌家世都算得上是稽國出類拔萃的,卻要守着一個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夫君,這得多暴殄天物呢!
”
魏竹馨隻是凄冷一笑:“那你們打算讓我怎麼振作?
去跟林蒲心搶,去跟林蒲心奪?
如此搶奪來的恩愛情分還有何意義?
”
“那就離開江應謀,另作别的打算。
大堂姐那話你不妨仔細考慮考慮,真真是錯不了的!
”
“罷了,我不想再說這事兒……”
“不說也得說,”穆阿嬌又一把扯住了想避開的魏竹馨,“就算會說得你一時難過,我也要把這話說出來。
竹馨我問你,你可曾見過無畏公主的畫像?
”
魏竹馨搖頭道:“無論是她本人還是畫像,我都沒見過,怎麼了?
”
“炎無畏長居宮中,即便出來行軍打仗,也是帶了一副特制的銀絲面罩,所以外間很少有人見過她本來面目。
但大堂哥手底下的部将莊宴曾與炎無畏操練過兵法,見過她本人,前幾日莊宴偶然對大堂哥說:‘少将軍,您可曾覺得那林蒲心與無畏公主略略有些神似?
模樣是兩個模樣,但側臉眉梢處卻有着那麼一絲絲相似。
’。
”
“相似?
”魏竹馨雙眸無意識地張大了些。
“對,相似。
大堂哥聽莊宴這麼一說,細細想來,也覺得那林蒲心哪裡跟無畏公主有點像。
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為何江應謀會對那賤婢百般袒護?
不就是因為她與無畏公主有那麼一點點的相似嗎?
就因為那賤婢眉眼處與炎無畏略略相似,江應謀就棄你而顧她,你說你待在江應謀身邊還何意義?
”
“真的很像?
”魏竹馨那被穆阿嬌扯住的胳膊微微顫抖了一下。
“不像,就是側面有點神似,模樣是兩個模樣,林蒲心要生得清秀些。
”
“會不會是莊宴感覺錯了?
”
“莊宴一個人感覺錯了,難道大堂哥也能感覺錯了嗎?
他們倆都是親眼見過炎無畏,且與炎無畏相處過的。
竹馨,你别再傻了,江應謀的心是喚不回來的了。
即便你苦守在他身邊一輩子,除了等得兩鬓發白,容顔枯萎,旁的什麼都得不到。
”穆阿嬌苦勸道。
魏竹馨再次從穆阿嬌手裡扯回了胳膊,卻帶着微微的顫意。
她回過頭去,往山腳下湖畔望去,那礙眼的背影仍在,像碧綠的地毯上有一隻純白的蝴蝶在來回似的,是那麼地顯眼奪目――
會嗎?
林蒲心真的與炎無畏神似?
是不是有了林蒲心這個替身,應謀哥哥的心就不會再醒過來,會永遠沉睡在還擁有炎無畏的美夢裡?
不,那太殘忍了……
當“碧綠地毯”上停伫的那隻“白蝴蝶”又竄動了起來時,魏竹馨感覺眼前全是蝴蝶,白的,一團接着一團,就像滿布杜鵑閣的那些白色杜鵑似的,得意着,獰笑着,歡快地向自己撲來……
“竹馨!
”
那一抹湖藍色身影一倒,穆阿嬌等人的驚叫聲便響徹了整個半坡……
這打擊有多沉重,唯有魏竹馨自己心裡清楚明白。
原本,在杜鵑閣内江應謀心裡,已經滿布了炎無畏的存在,如今,就連閣内一個婢女也與炎無畏扯上了關系,是不是自己此後餘生都将活在炎無畏的暗影環繞中?
自己所接觸到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個人都會帶着炎無畏的氣息?
這絕對是一場綿延漫長的噩夢,怎麼捶牆掙紮,仿佛都醒不過來了。
碧紗帳内那張幽香四溢的床榻上,昏迷中的魏竹馨發出了低低的呓語。
剛剛趕回來的江應謀正坐在塌邊詢問青櫻到底是怎麼回事,忽然聽見幾聲嚅嗫,忙伸手輕拍了錦被兩下:“竹馨?
竹馨?
”
“不要……别殺我……别殺我……我爹很快就來了……”含糊不清的幾個詞從魏竹馨微微顫動的薄唇中抖落了出來。
“你說什麼?
這是在說夢話嗎?
”
“你不是……你放開……你放開……你放開……”
“竹馨!
醒醒!
醒醒!
”江應謀喚道。
“不……你跟我沒有關系……放開……放開……放開!
”
随着最後那一聲放開,魏竹馨觸電般地彈坐了起來,渾身顫抖,雙瞳裡布滿了恐懼和茫然――像被什麼噩夢折磨了,額上全是冷汗,臉色如秋霜撲在了青蒿葉子上,看了讓人乍寒。
“做噩夢了?
”江應謀扶住了魏竹馨的雙肩,低頭問道。
魏竹馨哆嗦了一下下,眼神還是直勾勾地盯着身上蓋着的團花錦被,嘴唇微張,仿佛還沒從剛才噩夢中的驚恐裡抽神出來。
“竹馨?
”江應謀再喚了一聲。
“小姐?
”青櫻也吓着了,彎下腰來喚道,“您怎麼了?
您還好吧?
您說話呀!
”
一點一點地,魏竹馨擡起了那張青白青白的臉,滿布皿絲的瞳孔裡,恐懼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漸漸盈起的淚光和無助。
“噩夢而已,你無須如此緊張。
”江應謀安慰着。
“應謀哥哥……”魏竹馨那幹涸蒼白的嘴唇輕抖了抖,“你真的會離開我嗎?
”
“你先躺下行嗎?
你臉色差成這樣,應該好好歇息……”
話未完,魏竹馨忽然撲上前,一把抱住了江應謀的脖子,緊緊的,像永遠也不願撒手似的。
江應謀一怔,沒有推開,也沒有相擁,隻是微微颦起眉頭問:“到底怎麼了?
”
青櫻見此情形,很自覺地退下了,順手将裡間與外面的隔帳放了下來。
“你會離開我嗎?
”魏竹馨趴在江應謀肩上哽咽地問道。
“你先松手躺下,有什麼話咱們可以慢慢說……”
“你一定要離開我嗎?
”魏竹馨不肯撒手,像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道,“不能是别人,一定要是我嗎?
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
“竹馨……”
“可以換做别人嗎?
可以嗎?
”
“竹馨你先清醒一下,”江應謀扯開了纏繞在脖子上的那對胳膊,“你先好好回一回神,這會兒不是在夢裡了,你已經醒過來了,你方才在半坡那兒暈過去了,魏姬夫人派人知會了我,我已經趕回來了,聽明白了嗎?
”
魏竹馨雙眼噙着淚,目光略顯呆滞:“你回來了……那你還會離開嗎?
是不是我一躺下,你就會抽身離開?
你就回到林蒲心身邊去?
”
“你到底怎麼了?
為何說話這麼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方才聽青櫻說你暈過去的時候正在跟穆阿嬌說話,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江應謀納悶地問道。
魏竹馨凝着他,一顆水亮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其實……我也是個很可憐的人,或許比炎無畏和林蒲心更可憐……我拼命地想要拉住你,就是想讓你成為那個可以把我從可憐中拯救出來的人……用你的英明睿智,用你高貴的身份,用你所有的溫柔,讓我變成一個真正幸福而又華貴的女人……”
“然後呢?
”
“然後?
然後就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你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為何還抓着這個執念不放呢?
”
“不可能的理由是什麼?
是無畏公主早已帶走了你的心,還是林蒲心可以滿足你對無畏公主的所有想象?
”
“什麼意思?
”江應謀颦眉問道。
魏竹馨酸澀地笑了笑:“他們說,你的林蒲心從側面看上去與無畏公主有些神似。
他們能看出來,想必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吧?
你告訴我,你留下林蒲心又如此地袒護着,是不是正是因為她與無畏公主神似?
”
“你暈倒就因為這個?
”
“能告訴我嗎?
”魏竹馨雙手擡起,緊緊地握住了江應謀的右手,目光殷切且憂傷地看着他,“能告訴我實話嗎?
你留下林蒲心正是因為她與無畏公主神似,對嗎?
”
“你想聽實話嗎?
”
“想。
”
“不是。
”
“不是?
真的不是嗎?
你無須騙我……”
“我沒有騙你,”江應謀目光淡定道,“我之所以留下蒲心不是因為她跟無畏神似,而且我也沒發現她跟無畏有神似的地方,或許真有,但我沒在意過。
我留她在身邊,最初是因為我需要她的醫術,後來是因為她再回安家村已經不安全了,留在杜鵑閣也無妨。
”
“僅僅是這樣?
”魏竹馨眼眸裡仍有濃濃的疑惑。
“你知道我和蒲心之間有過約定嗎?
倘若你知道,你就無須如此憂心了。
”
“約定?
什麼約定?
”
“我與她約定,藥圃秋收之後便會放她離開。
”
“真的?
”
“真的。
”
“她會舍得離開你嗎?
”
“為何不會?
離開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
“你對她那麼好,你把她當寶似的捧在手心裡,她會舍得離開嗎?
你們約定是從前的,到了如今,她真的還願意離開嗎?
”
“竹馨……”
“不,你别騙我了,”魏竹馨晃着腦袋,拒絕江應謀的辯解,“你怎麼會舍得她離開?
你那麼心疼她,在意她,昨日找不見她的時候,你像丢了最心愛的玄琴琴譜似的,站在那湖畔憂心忡忡。
你根本舍不得她離開,她對你而言就像一劑止痛散……在你特别思炎無畏的時候,你隻要看她一眼,你心裡就沒那麼疼了,不是嗎?
”
是嗎?
江應謀心裡不自覺地冒出了這麼兩字。
是嗎?
隻要看蒲心一眼,心裡的傷痛就會有所緩和了?
是嗎?
真的是這樣?
為何自己以前從不這樣覺得?
蒲心與無畏神似……哦,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側臉,凝眉不說話的時候,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相似,竹馨不提,壓根兒就沒往那兒想過。
“你已經把她當作炎無畏的,對嗎?
隻要有她,你就不再需要别的女人,你的心會永遠沉浸在還擁有炎無畏的美夢裡,對嗎?
”魏竹馨還在憂傷地“痛斥”着。
他回過神來,搖搖頭:“我沒有把她當無畏,無畏是獨一無二的,她不是無畏,這一點我很清楚。
”
“可你需要她……”
“但她不需要我。
”
“她不需要你……”
“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圍着我這江四公子轉悠的,蒲心她表面看起來對我順從恭歉,但卻從來沒有真心對我拜服過,或許在她眼裡,我根本算不上一個好男人。
當然,”江應謀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不是什麼好男人。
罷了,不說這些了,你躺下歇着,我去讓青櫻給你把藥端來。
”
江應謀抽回手,撩開帳簾出去了。
片刻後,青櫻捧着藥碗快步地走了進來,将碗送到魏竹馨跟前,輕聲道:“小姐,将藥喝了吧!
”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魏竹馨雙目空洞地望着角落問道。
“他?
您是指公子嗎?
”
“他真的會讓林蒲心離開嗎?
”又是答非所問。
“小姐……”
“他不會舍得的……”魏竹馨紅潤的眼眶中又泛起了水光,直晃那一頭散發,“他不會舍得的……他對那女人已經着魔了……”
“小姐,無論公子怎樣,您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您的身子若垮了,又談什麼與公子天長地久呢?
您方才說公子要放林蒲心走,這事兒奴婢倒是偶然聽桑榆這麼說過。
桑榆說,林蒲心的确是秋後便要走,至于去哪兒還沒定下來。
”
“假的……”魏竹馨輕抖雙肩,笑得心碎,“那都是說出來哄你們的……你以為她真的會走?
你以為她真的不會愛上應謀哥哥?
那都是她故作姿态的招數罷了。
瞧着吧,秋後,她還是不會走。
”
江應謀沒再去狩獵,命人搬他的長案,在湖畔設了軟毯,盤坐在案前整理着他從野外挖回來了幾株藥草,将新鮮的藥草整株放在用幾層絹帛制成了夾袋裡,壓實,外面再用厚實透氣的麻布袋套兩層,最後還得用一種特制的吸潮炭袋再裝一層,如此之後,再平整地壓在了一塊沉甸甸的大鵝卵石下。
這樣制作出來的壓花,色澤形狀會保持得比較完整,一個月後取出來,薄透輕巧,顔色如舊,再封裝在冊子裡面,可以保存很久。
這法子是跟無畏母親姜後學的。
姜後不但醫術精湛,手也十分巧,曾親自收集百草,制作了一套百草壓花集。
赫城一劫時,姜後寝宮被燒,他雖盡全力搶搬裡面的東西,但最後還是沒能救出那套制作精美的百草集。
他心中留有遺憾,這兩年也在慢慢地收集着各種草藥,希望能照姜後原來那本重新制作出一本新的百草集,以此紀念姜後。
一個身影在他長案旁邊晃動了起來,他以為是阡陌,随口問了一句:“蒲心今日怎樣?
你去看過沒有?
”
那身影停住了,往他長案前移了兩步,跪坐下:“好多了。
”
“蒲心?
”他擡頭一看,不由地愣了。
“公子在做什麼?
”
“哦,壓花。
你怎麼起來了?
不疼了?
為何不在後面帳子裡多躺一天?
”
“今早起來就不疼了,公子還喜歡擺弄這種活兒?
”她垂眉好奇地往江應謀手裡看了看,忽然有種回到了母後寝殿長案前的感覺。
母後也愛壓花,長長的案桌上,新鮮花草剛剛從泥土裡或者枝頭上取來,由宮婢擦拭幹淨,柔軟吸水的軟帛成了它們的小外衣,經母後靈巧纖細的手,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了裡面,等待水分盡幹,保留最初的模樣。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