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齊田把她扶住,點點下仆的人數,帶了人就往外走。
良嫫不知道這是要幹嘛去。
驚怕小主人這時候就跟琳娘鬧起來,又急了,抹了淚勸“萬事等家裡來人再說。
”
現在去找事,可不是讨不着好嗎?
良嫫心裡頭暗暗後悔起來。
事情成了這樣,自己不勸着反而隻顧傷心還失态哭訴,齊田才多大,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呢。
周家這一家子上下,都是一條心。
小主人再吃了虧怎麼辦。
齊田說“你放心。
我隻是去看看人找得怎麼樣了。
”
外頭天色已經很暗。
一行人個個都提了燈籠,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可走過□□,就發現先前還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小樓,此時成了一片暗色裡的廢墟,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良嫫驚道“怎麼沒人?
未必夫人已經找到了?
”
遠處燈火交映,襯得廢墟格外蒼涼。
一行人急步走得近了才發現,廢墟邊上有兩個婆子在守夜,見到長串燈籠過來,便起身張望,看是齊田立刻就迎上來。
打頭那個年紀大些,身上的衣裳比齊田在外頭見過的富家夫人也不差,明明是個下仆,可此時看上去比老夫人還更神态威嚴“小娘子怎麼跑到這兒來!
這可不是玩鬧之處!
”
良嫫哪肯叫她訓斥齊田“小娘子豈是那種母親遇難還隻顧自己玩鬧的人?
!
你在老太太面前再得力,更該說話仔細些。
”
老婦掃了良嫫一眼,并不理會她,隻對齊田說“夜裡寒氣襲人,小娘子還是快些回去。
便是有什麼,等明日天亮了再做計較。
”
她這麼說,那就是夫人人還沒找到了,人還沒找到,這裡卻一個人也沒有。
良嫫臉都是白的。
周家真是欺人太甚!
老婦也不等齊田說話,就吩咐身邊那個下仆“還不快把小娘子送回去!
”
這邊話音沒落,就聽齊田問良嫫“這個是家裡哪位長輩?
”
老婦被噎得臉色難看。
周家哪有不認識她的,齊田更不可能不認識。
良嫫恨恨,說“這哪是什麼長輩,快不要折煞了她,這是老夫人身邊的仆婦。
叫阿平。
”
“原來是老夫人身邊的人,也難怪見我不禮,不容我講一句話,開口就替我把主都做完了。
”齊田冷眼從頭将阿平掃到腳――擺架子這件事她也漸漸熟練了,不心虛。
阿平素來作威作福,又因現在夫人不在了自然得意,沒想到齊田年紀小小的,遇到這樣的大事并沒有失去分寸,還這樣不好拿捏。
鬧了個自己沒臉。
可齊田别的都沒說。
連“我絕不回去,我要如何如何”這種可歸為‘任性妄為’的話都沒一句,隻揪住一樣――你這個人真不守規矩。
阿平一肚子的應對用不上,再恨也隻能屈膝“奴婢憂心小娘子受寒,一時情急。
還情小娘子恕罪。
”
齊田也不說讓她起來,問“我母親可找出來了嗎?
”
“還沒有。
”阿平表情有些不自然“天色太暗恐怕會有閃失,郎君吩咐明日天亮了再來找尋。
”
齊田差點氣得得罵出聲來。
立刻對自己帶來的下仆吩咐“從東邊一寸一寸往西邊翻。
不可遺漏一絲一毫”
下仆們得令,立刻就照她說的在廢墟上找尋起來。
一群人一擁而上,阿平兩個人攔也攔不住。
齊田撸了袖子也要去,阿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氣道“小娘子你們……”
良嫫早就怒氣沖天,一把就将她推開“你算什麼東西,敢對小娘子動手動腳。
”
良嫫不比阿平是虛胖。
齊田多大了,她都還常常抱在手裡不放,練得一身的力氣。
阿平拼不了力氣,又拼不過人數,哪裡拿她們有法子。
見不能阻止,恨恨地說“奴婢這就報給郎君知道”轉身就走。
良嫫才懶得理她,周有容那個沒良心的狗東西,他還有臉來!
事已至此,就是拼了老命自己也要罵他一句。
跟着齊田,順着一個方向在廢墟裡翻。
邊翻邊叫“夫人,夫人。
”眼淚直掉。
不一會兒,阿平就引了一臉怒意的周有容來。
周有容這一天的折騰,也是身心疲憊,好容易要歇一歇,又聽說女兒頑皮。
“胡鬧!
還不回去!
找尋你阿娘的事自有大人們作主!
”
“大火燒成這樣,正房夫人不見蹤影,家裡人不說召集人手連夜找尋,竟然推托還要等隔日再說!
”齊田終于按不住怒火沖天。
“你說得這是什麼話!
”周有容怒道“夜裡看都看不清楚,怎麼找人!
萬一手腳無眼,踐踏到你母……”到底說不出口,斥責“還不給我回去!
”
父女兩個跟鬥雞似的,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齊田緩了一口氣,态度雖然還是強硬,口中違心勸道:“可旁人哪會知道父親的苦心?
哪會明白父親是為母親着想才沒有連夜翻找呢?
外頭那上結多事的人,隻要一聽,必然會說周家生怕自己娶回來的正牌夫人沒死透被救出來,才要隔夜的,我外婆外公舅舅們聽了,會怎麼想?
世人怎麼想?
朝上就不會有人參父親一本?
”
“我怎麼會想你阿娘死!
身正便不懼小人之言!
”周有容怒火沖天雙目通紅。
竟不像作僞。
要不說,人有副好皮相就是好。
這麼一看他竟還有幾分失魂落魄的傷心。
他看着廢墟,哀道“可事已至此,樓都燒成這樣了……”
樓都成了這樣,那人怎麼可能還活呢?
……
他原是打算趁早翻出來再說。
但琳娘勸他,說人已經不在世,未必還要讓她屍骸受人踐踏?
等天亮了自然就能細細找尋,不使其受辱。
想想也未必沒有道理。
這才擱置。
“看不見就多打些燈籠。
我們家什麼時候燈籠都用不起了。
”齊田執拗,叫人“再找些燈籠來!
”椿十分聽話應聲就跑。
齊田也不理周有容再怎麼說,轉身繼續在廢墟裡翻。
周有容瞧着她小小一個奮力扒拉的樣子,怔了好一會兒沒動。
阿平小聲提醒:“郎君?
”
周有容回神卻歎了口氣,說“罷了,去召人,多拿些燈籠。
”
阿平見大勢已去,也無可奈何。
話先報到了老夫人那裡,老太太一聽,氣得當場就将手裡裝着燕窩的玉碗給慣在地上了。
“大黑的天,怎麼個找法?
!
人既然已經死了,今日明日又有什麼差?
死了也不讓人安省!
”想想自己兒子大黑的天,還要在廢墟裡頭找人就心疼。
田氏真是該死,連死了也要叫她兒子受累。
琳娘得了信,過去勸她“表哥自來與表嫂情誼深重,如今表嫂不在,他傷心亦是難免。
連夜找着也好,人找着了,表哥才能心安。
”又說“姑媽就體貼他一回罷。
”她進周家多年,但稱呼一向沒改。
改口就得自認是妾田氏高自己一頭。
她怎麼肯。
不過跟老夫人哭一回舍不得姑媽舍不得表哥,被老夫人笑了一場,也就順理成章了。
琳娘越是這麼說,越是氣得老太太直罵“我周家是造了什麼孽!
放着這樣貼心的娶不到,偏得了個那樣的!
”拉着琳娘的手傷心“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們娘幾個。
你放心,等這件事過了該是你的都是你的。
”又感歎“家裡可算是要和睦了。
”
随後便聽琳娘的話叫了人往小樓去幫忙。
她厭惡兒媳婦兒,可心疼兒子。
阿平帶了人過去,說老夫人年紀大了,琳娘來也幫不到什麼,便不來添亂,隻把能用的下仆全送來了。
添一句,為了過來找人,老夫人身邊連個端茶的都沒留,琳娘親自伺候着。
周有容正摟高的袖子在齊田旁邊挖找,一聽果然欣慰。
人多起來,燈籠多起來,又拿了鍬什麼的,分派給辦事穩重的。
擡木梁的擡木梁,照明的照明,速度也快了很多。
周有容常年不事勞作,體力比不得别人,不一會兒就疲累了,反正身上也髒,就地坐下盯着齊田發呆。
齊田袖子摟到肘,露出細細的胳膊,蹲在清出來的一小塊地上,吃力地在殘檐斷壁裡翻找,手上黑的灰的,一抹,臉上就是一塊和汗混成一團。
半點也不自知。
要認真打量起來,他覺得齊田五官和田氏是有七八分相像的。
隻是田氏眉目可比這個小女兒溫和得多,田氏外柔内剛――可如今她已經不在了。
田氏什麼都好,壞就壞在脾氣上頭。
女兒沒了母親沒了弟弟可憐,他未嘗不是沒了妻子沒了兒子?
不論外人怎麼說,兩個人也不是一點也沒有好的時候。
可時間那麼短,中間這樣那樣的故事,成親之後是雞飛狗跳,吵架吵得兇時,恨不得八百年不要看見,哪料如今人就真的沒了。
周有空心裡一酸,到有點覺得自己與身邊的齊田同是天涯倫落人。
輕聲叫“阿芒。
”
“幹嘛?
”齊田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手上沒有停下來,扭頭看周有容。
迎着女兒明亮的眸子,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兇中像是積累着什麼東西要破膛而出似的漲得人酸楚難受。
這時候有人叫“哎呀!
夫人,夫人!
……快來人啊!
快來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