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寨軍營之中,跟在胡慶松的身後,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一雙好奇的眼睛忍不住來回的看。
窦天寶是在地面上變戲法的出身,用江湖上的話說,變戲法的又叫“使彩立子的”,講究的就是眼快、心快、手快。
任誰見到他第一面的時候,那黑矮敦實的相貌都會給留下一個憨厚的印象,可實際上窦天寶是一個很精明的人。
可饒是他在精明他也不會想到胡慶松竟然會帶他到這樣的地方。
他的變戲法手藝是家傳的,論起來他爹還得管胡慶松叫些什麼,當胡慶松找到他這裡的時候,他完全是發蒙的,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師爺怎麼就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
在之前的一段時間裡窦天寶可以說是心驚膽戰的,市井上混的人都知道最不能惹的一種人就是當兵的,要是惹了他們挨上一頓打都是輕的。
可那一段時間中,胡師爺前前後後帶着他見了好幾位“老總”,那時他才終于明白,師爺竟然是要帶着自己投靠八路軍!
“胡師爺,咱們這是又要見哪位長官嗎?
”
窦天寶活了這麼大,今天恨不得把此前二十年見的當兵的都見了,看着一隊隊走過去的八路軍,那種威武肅殺的氣質讓他不禁側目。
當即緊忙往前走了幾步,挨着胡鐵嘴近一點,小聲的問着。
“寶子,到了這裡少說多聽。
還有,一會兒見了團長别小小戚戚的。
我老頭子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可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要搏一個好出身的。
今天咱老合(注1)是長臉還是丢人可就看你了。
”
胡鐵嘴眼珠都沒有轉一下,同樣的低聲回應着窦天寶。
這一段時間,他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了以前的老關系,也物色了幾個不錯的人,而這些人也都沒給他丢臉,成功的通過了邸漢明的考察。
不過最終胡鐵嘴也還是決定,最先帶窦天寶一個人來見嶽斯良。
他這麼做是有自己的考慮的,窦天寶年紀最小,身家清白,頭腦還靈活,煙酒嫖賭什麼的也一律沒沾。
這樣的年輕人該有更大的出息。
他希望能通過這次見面,給嶽斯良留下一個好印象。
胡鐵嘴這麼做,未嘗沒有幾分償還人情的想法,當年他落魄出走京城的時候,受過窦天寶他爹的接濟,他雖然歲數大了,但有的恩是不能忘的。
“胡老先生,天寶,你們不用緊張,我看得出來,團長對你們很重視,一會兒就正常說話就好。
”
走在最前面引路的孫幹事自然是聽到了這一對爺孫的對話,回頭寬慰了幾句。
他說的話自然不是假的,孫幹事經曆多次變故還能堅持到現在,除了工作能力強之外,還有的就是一股韌勁,他也因此深得邸漢明的信任,了解的事情自然更多,他很清楚嶽斯良和邸漢明對胡鐵嘴有多重視。
“不敢不敢,小老兒到現在還未立寸功,可不敢當。
”
胡鐵嘴急忙感激的說着,他這裡很多工作才剛起步,自然還是低調些的好。
……
到了嶽斯良所在的屋前,孫幹事幫他們推開了們之後就停下了腳步,示意他們兩人可以進去了。
屋子裡面嶽斯良正在看着一堆文件,最近這一段時間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嶽斯良幾乎就沒有空閑的時候,甚至連煙都顧不得抽了。
“團長,這個年輕人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窦天寶。
”
走到了嶽斯良的面前,胡鐵嘴立刻拉着窦天寶站到了自己的面前,給嶽斯良介紹到。
“坐吧,不用拘束。
”
看着胡鐵嘴帶來的這個年輕人,嶽斯良臉上帶着微笑說道。
這個年輕人各自不高,一張胖乎乎的黑臉,頭發剃的很短,貼着頭皮隻留了一層小茬,給人第一印象很不錯,而那一雙明亮靈動的眼睛看着也很機靈。
“小夥子,知道我們八路軍嗎?
”
聽到嶽斯良發問,窦天寶稍稍有些緊張,不過嘴皮子到時很快。
“哪能不知道呢?
咱八路軍剛和鬼子打了一大仗,把鬼子都打跑了,那鬼子軍官都被殺了。
您就是親手殺了鬼子軍官佐佐木的神槍團長嶽團長吧?
”
聽到窦天寶這樣的回答,嶽斯良當時就是一愣,随後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知道我?
别是老胡跟你說的吧?
”
嶽斯良笑着問道,這個窦天寶的資料他是看過的,基本上一直都是在獲鹿、石門一帶變戲法,文化水平也不算太高,話居然還能說的這麼清楚。
“這還真不是師爺跟我說的,我是沒見過您,可是我聽說過啊,您當初在靈丘打鬼子的時候我就聽走江湖的合字兒(注2)說過,八路軍神槍團長,手裡一把大眼撸子,彈無虛發,指哪打哪,說打眼眶子彈都不帶沾眼窩的。
”
或許是因為緊張,也搭着窦天寶有點人來瘋,嘴就像是上滿子彈的捷克式似的,一張嘴停不下來的說,就好像是在大街上圓粘(注3)攬觀衆似的。
胡鐵嘴在一邊臊眉耷眼的,這倒黴孩子,倒是沒小小戚戚的,可也太不許外了。
嶽斯良這邊也是一陣好笑,窦天寶這個小夥子看着确實挺靈,就是嘴有點太貧了。
不過嶽斯良也清楚,或許他這麼貧嘴其實是在掩飾自己心裡的緊張。
“好了好了,我還真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誇我,可謝謝你了。
”
看着嶽斯良臉上笑的開心,胡鐵嘴心裡卻是咯噔一下子,這可不是他所期待的談話氣氛,急忙用手肘頂了一下窦天寶的肋側。
然後急忙的對嶽斯良說到。
“團長,你看天寶這孩子能幹點什麼?
這孩子心眼好,還經常走街串巷的,人緣也不錯,應該能給咱們團裡幫上忙。
”
嶽斯良對胡鐵嘴說的話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窦天寶對着他問到。
“你應該清楚老胡今天帶你來是為了什麼吧?
參加八路打鬼子可是會掉腦袋的,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
屋裡的氣氛突然一變讓窦天寶多少有些不适應,不過這次他的腦子倒是清楚了些,隻因為這些事情在胡鐵嘴和他挑明之後就已經想過了。
“嶽團長,說實話,咱們這臭作藝的人命不值錢。
要是放在以前的話,天天在大街上賣個藝,混兩個飽一個倒也沒什麼,可現在小鬼子來了。
這些小鬼子不是人啊!
說抓人就抓人,說殺人就殺人。
我們這臭作藝的本來不求誰不靠誰,這些小鬼子一來我們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就更别說那些老百姓了。
我爹有四個兒子三個閨女,我是最大的,我們家不可能每個兒子都變戲法,與其等着以後我們都活不下去,還不如我這個當大的拼一把跟您幹!
”
窦天寶向來都是逢人就笑,很少說這樣的話,今天對着嶽斯良這位“神槍團長”說了這樣的話,心裡頭一陣陣的打突,因為過度的緊張,他甚至都感覺到腰有一點發疼了。
卻不想,這反而是嶽斯良最希望聽到的答案。
“說的好,這話說的實在。
我們隊伍的紀律和思想可能你現在還不明白,但以後你總會明白的。
你現在隻要知道,你是在為你的爹娘二老、兄弟姐妹舍身就足夠了。
”
嶽斯良滿意的點着頭,胡鐵嘴先是一愣,随後臉上一陣驚喜,有點不确定的說。
“團長,您這是……這就認可寶子了?
”
看着胡鐵嘴最近又白了幾分的胡子,嶽斯良心裡也是一陣不好受,在這個物質條件極差的年代,人一過了五十就感覺老的不行了,胡鐵嘴五十多歲的年紀還這樣奔波,為團裡物色合适的人才。
對于胡鐵嘴的不敢相信,他給與的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天寶是個孝順孩子,十幾歲就出來賣藝補貼家用,這樣的好孩子咱們的隊伍肯定是舉雙手歡迎的。
”
嶽斯良安了胡鐵嘴的心之後,又對窦天寶說到。
“天寶,我知道你參加八路軍肯定還是會擔心家裡的,在這裡我可以和你明說,我們的隊伍是有明确的軍饷的,你一個月可以領到兩元法币,每天一斤半糧食的待遇。
額外,每個月我還可以批給你十斤糧食作為補貼家用。
你滿意嗎?
”
“這……團長,我給你磕頭了!
”
窦天寶眼眶突然就紅了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出流,跪在地上就要給嶽斯良磕頭。
錢糧二字,說出來雖然感覺有些赤裸裸,可它們卻也是最能安人心的,窦天寶出來賣藝不也就是為了這兩樣來養家,沒有辦法,家裡好多張等着吃飯的嘴。
而嶽斯良給他的這個承諾,算起來他要是省吃儉用的話,一個月能給家裡省出來将近二十斤的糧食。
“快起來,咱們八路軍不興給人磕頭!
”
嶽斯良急忙做起來往起扶,可是沒有想到他的雙手一抓到窦天寶的手臂上,就感覺出來了不一樣。
“這孩子力氣不小啊!
”
因為自己的沒想到,導緻還沒有一下子扶起來,讓窦天寶生生的給自己磕了兩個頭。
“團長!
我這一百多斤就跟着您殺鬼子了!
您說吧,讓我怎麼跟您幹?
”
再起來,窦天寶整個人氣質都變了,手掌砰砰的拍着兇脯說到。
然而,出乎窦天寶意料的是,嶽斯良莫測一笑。
“從明天開始,你還是繼續回到街面上賣藝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