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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分歧

策行三國 莊不周 2465 2024-01-31 01:12

  荀彧吃了一驚,連忙拿起兩頁紙,一左一右的鋪開。

  文章标題是《文武論》,作者叫盛憲,會稽人,荀彧似乎有點印象,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作者或者文章内容上,而是在筆迹。
然而他并不需要如此謹慎,紙面有星星點點的墨迹,而且位置基本相似,早已說明這不是抄寫所緻。

  一顆顆汗珠從荀彧額頭沁出,浸濕了鬓發,沿着臉頰往下滑,又濕潤了胡須。
汗水越聚越多,最後順着打理得很清爽的胡須滴在紙上,洇開了墨迹,化作一團污漬。

  荀彧擡起頭,臉色蒼白,唇邊的胡須不由自主的輕顫。
“會稽……來的?

  “吳郡。
”劉巴摩挲着手指,同情地看着荀彧。
剛剛看到這些文章時,他的心情和荀彧一樣震撼。
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不管他們怎麼追趕,他們都跟不上孫策的步伐,隻能疲于奔命。

  荀彧忽然明白過來,不禁苦笑一聲:“我終于明白孫策為什麼不重視經學了。

  劉巴靜靜地看着荀彧。
荀彧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可能有無數解釋。
荀彧看着案上的文章,又看看劉巴,拿起那張紙抖了抖。
“這應該是與拓碑相仿的技術,隻有工匠想得出。

  劉巴很意外。
他本來以為荀彧會說這種技術對以經學為根基的世家有什麼影響,沒想到荀彧首先想到的卻是什麼人才能發明這樣的技術。
看來荀彧這段時間經常出沒于工坊,又和少府的工匠接觸得太多,滿腦子想的都是技術、技術,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滿身銅臭。

  劉巴有些擔心,荀彧最後會不會和孫策一樣,變成唯利是圖的人?
他不反對商人逐利,但荀彧身為執政,如果他的眼裡隻有利,那就是舍本求末了,朝政必然敗壞。

  劉巴咳嗽了一聲,提醒荀彧。
“令君,是誰發明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什麼樣的後果。
吳會這些年來學術漸豐,可是比起中原來依然大有不如,當初調孫策任會稽太守正是希望他無人可用,現在有了這樣的技術,吳會文化不昌的劣勢反而成了優勢,用不了幾年,吳會的讀書人就會多得驚人。
如果他們都是研習聖人經典,推行德政王道,那還沒什麼問題。
如果他們都像孫策一樣研習百工之技,恐怕……”

  劉巴沒有再說下去,但臉上的神情已經表現得很明顯。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孫策本人就不喜歡經學,他在吳會主政怎麼可能推行德政王道,他隻會行霸道。

  他是小霸王嘛。

  荀彧深有同感,卻不想附和劉巴。
他心情很煩躁,這時候輕易發表意見容易有失誤。
他重新拿起一張文稿,強迫自己讀文章。
文章很長,展開來有一丈長,但文章的間距得當,看起來并不覺得擁擠,每列之間還用豎線隔開,一目了然,書法也很工整。
荀彧看得很快,越看越高興,最後竟笑出聲來,拍案叫好。

  “這文章好,說理清晰,文辭典雅。
盛憲……”荀彧以指節叩案,沉吟片刻。
“我想起來了,會稽盛憲章,我聽孔文舉提及過他,稱他器量雅偉。
咦,他怎麼會做這樣的文章?

  劉巴又好氣又好笑。
他就知道荀彧會喜歡這篇文章。
論文武之辨,提倡文武并重,正是荀彧想說的,現在有人幫他說出來了,還複制了這麼多份到處傳發,無形中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更何況是盛憲這樣得到孔融稱贊的名士執筆,影響力更大。

  “令君是不是越來越覺得和孫策是知音,堪當神交?
”劉巴調侃道。

  荀彧笑了起來,心情莫名的大好,打趣道:“你不是說我邯鄲學步嘛?
既然已經學了,多學一步又何妨。
這個技術我也用,早一天用,就能早一天趕上他,就算趕不上,也不會被他落下太遠。

  劉巴搖搖頭。
“恐怕這次你還真學不了。

  “為何?

  “長安不缺讀書人,缺的是黃承彥父女那樣的讀書人。
從南陽木學堂回來的那些人水平都有限,做做事還行,讓他們寫文章,傳播經驗,恐怕什麼也說不出來。
各作坊敝帚自珍,是不會把經驗外傳的。
少府的技術他們倒是想要,可是你舍得給麼?

  荀彧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幽幽地一聲歎息。
這麼好的技術,難道隻看着孫策用?
他瞅瞅劉巴,忽然靈機一動。

  “子初,你也做一篇文章吧。
以你的文筆,一定不會弱于盛憲。

  劉巴眼神警惕。
“做什麼文章?

  “你精通經濟,可以寫寫通經緻用、經國濟世嘛。

  “不寫。
”劉巴一甩袖子,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住,轉身看着荀彧。
“你不如走得更遠一點,寫法家的富國強兵吧。
我想這可能才是你現在最想要的。
”說着,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荀彧揚起手,想叫住劉巴,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
他聽得出劉巴的意思,劉巴不贊成他的做法,覺得他走得太遠了,又要走回法家的老路上去了。
他對此早有準備,隻是沒想到劉巴的反應會這麼強烈。
他原本以為劉巴能夠理解他的呢。

  看來天子研習荀氏學的事要暫時緩一緩了,荀子教出了兩個法家弟子,荀氏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法家,而法家是儒門的死敵,讀儒家經典的人可以研習老子,可以研習莊子,甚至可以研究墨家學說,唯獨不能沾染法家學說,否則便有文法吏的嫌疑。

  荀彧想了想,突然靈機一動,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這件事,非曹孟德不可。
”他鋪開一張紙,打開硯盒,放進兩粒墨,注了兩滴水,捏起研子,慢慢研起墨來,一邊研墨一邊打着腹稿。
待墨研濃,他提起筆,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他寫得不快,但是幾乎沒有停頓,一行行文字從筆下流淌而出,整篇文章一氣呵成。

  他将寫好的文章放在一旁,又寫了一封書信,這封信寫得比那篇文章難,他不時的停下來思考,有時候還要抹掉一兩行,費了大半天時間才寫好,又仔細修改了一遍,再謄寫清楚,連那篇文章一起收在一隻青囊中,用細麻繩紮好口,封上封泥,趁着封泥未幹蓋上了自己的私印。

  一切準備妥當,荀彧擡起頭,東方微亮,一縷陽光越過牆頭,照了進來,落在書案上。
荀彧眯着眼睛,看着陽光,一時出神,半晌才驚醒過來,陽光已經消失。
他匆匆起身出門,走下台階,仰頭而望。

  天空依舊烏雲籠罩,隻是中間多了一條縫隙,被朝陽照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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