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不可能中尋找可能。
”鳳知微無奈笑笑,“秋府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我會來這裡,反而比在外面抛頭露面讨生活被秋府抓了把柄要好,再說風塵女子多義氣,反比一般人可靠。
”
“你可以去尼庵暫住。
”
“閣下也是京師人士,難道不知道尼庵也不過是富貴人家後花園?
”鳳知微唇角一抹淺淺笑意,“藏污納垢,不遜于妓院,一旦去了,也許我終身都再走不出。
”
她輕歎一聲,道:“我一介弱女子,命若飄萍,最大的本事也就是護自己周全而已。
”
男子不答,隻靜靜看她,他的眼神落進她眼神,于那少女收斂的鋒芒裡,看盡她難掩的智慧。
四面不知為何一直沒有人來,連一直啁啾不休的鳥鳴聲也不聞,風吹得凝重,花開得靜寂,呼吸……屏息至無聲。
良久之後,男子一擡袖,飲盡杯中酒,對她一笑。
他一笑若日光初升彩霞蒸騰,明豔不可方物,風突然悠悠流動,花于是開得燦爛,她的呼吸,終于流水般放了開來。
然後聽見他淡淡道:“帝京居,大不易,希望下次見你,你能安分些。
”
她躬身,凜然受教。
低垂的視野裡,看見那一角月白清雅錦袍,不疾不徐離去。
鳳知微沒有動,卻輕輕抖了抖後背衣服。
背上,衣服已被汗濕,粘得發癢。
剛才那一霎間,他和初次相遇一樣,再次露出殺氣,甚至比第一次更濃。
她知道自己運氣不好,兩次對人動手都在他眼皮底,兩次殺傷人,對方都似乎和他有關聯。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隻隐約覺得,她也許壞了他的事?
就算沒有什麼内情,如他那樣的人,定然會對自己這樣的人感覺危險;如他那樣的人,定然也不願被人看出他背後的鋒芒,而解決這些危險的最好辦法,就是殺了她。
她剛才拼命表白自己,就是為了告訴他,她無意介入,也對他沒有危險。
有那麼一霎,她覺得自己沒有打動這個外表清雅美麗,内心冷若鐵石的權貴。
然而最終,他又放了她一次。
鳳知微怔怔站在迎春花叢前,金黃的花朵映着她微有些蒼白的唇色,而四面暮色漸起,黃昏将臨。
“小知,多帶幾朵花來,我晚上要用!
”
“哎!
”
蘭香院裡每日的對答仍在繼續,那天之後,鳳知微順利取回了銀票,也聽說了李學士的獨孫出京遊學的消息,她很小心的等待了一陣子,卻發現一切都已經恢複了平靜,看起來沒有留下任何的不妥。
因為幫媽媽和蘭香解決了危機,鳳知微現在日子挺好過,隻是每日,她還堅持出門幫姑娘們采買。
正午時分,是帝京天水大街最熱鬧的時辰,店鋪琳琅滿目,客商絡繹不絕,疾馳而過的馬車鑲着明晃晃的玻璃,招搖過市的貴族少年扛着精緻的雙管火槍。
富盛風流。
天盛,如今是天下第一大國,疆域南起金沙海疆,海疆島國俯首稱臣;北至呼卓格達木雪山山脈,桀骜兇猛的呼卓十二部盡收羽翼;東瞰肅蒼高原,萬裡青莽放牧着星辰般的羊群;西控昌河古道,金發碧眼的異域行商,頻繁叩響城關。
自南向北,快馬奔馳,一年難至。
這般強盛廣闊,來源于大成皇朝六百年積澱,大成皇朝風标獨具的神瑛皇後孟扶搖,女帝出身,江山為嫁,與驚才絕豔的大成開國皇帝号稱絕代帝侶,兩人琴瑟和鳴,共享國事處決之權,在位期間,發展工商,開辟海市,改革貨币,優化官制,推廣文教,鼓勵農耕,國力一日千裡,領先西夷上百年。
然而天下無鐵打江山,大成一統天下後,六百年國祚,三十二帝,前期大多是英主,直到十九代以後,子孫不肖,國内紛争不斷,國力在内耗中日漸消退,到第三十代厲帝,更曾閉關鎖國,終在兩代之後,亡于外戚甯氏之手。
甯氏建天盛皇朝之後,加強中央集權,拉大等級差距,增加關口稅收,控制對外通商,由于内鬥太狠,朝廷對外藩控制也遠不如當初大成,如今的天盛皇朝,富盛仍在,卻再無大成建國時的自由蓬勃氣息,反而從骨子裡,透出蒼老陳舊的腐朽味道。
正如那玻璃,原本可以推廣全民,卻被朝廷人為控制,成為貴族的奢侈品。
鳳知微就着街邊一輛馬車的玻璃,理了理發髻,她不會易容,卻天生對此道很有悟性,扮起少年來似模似樣,連耳洞都小心的用淡黃胭脂配合膠泥給填過。
然後她繞過馬車,轉入一個七拐八彎的巷子,在一間破舊房門前停住。
她伸手去推門,探出的手指穩定而慎重。
“咻!
”
門開一線,一道烏光激射而出直奔她面門,鳳知微百忙中扭身錯步頭一偏,烏光夾着勁風險而又險的從她耳側擦過,帶落幾縷鬓邊發絲。
注視着發絲悠悠落地,鳳知微苦笑一下――原來今天是飛劍。
隻是這一閃間,她體内時刻熬煎着經脈的灼熱氣流,突然微微涼了幾分,透骨的舒适,鳳知微眯着眼,感受那難得的輕松。
門裡傳來輕咳聲,似是不滿她反應太慢,鳳知微這才進門,黑暗撲面而來,屋内無燈無光,角落裡坐着寬袍黑衣人,戴一張烏木面具,整個人和黑暗融為一體,别說不辨男女,連想看出那裡有個人都很困難。
見鳳知微進來,那人擡手,對屋角一個爐子指了指,鳳知微二話不說,認命的去提水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