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抱抱。
”
顧少爺霍然被塞進這麼一個“東西”,火燒了似的跳起來,第一反應就是扔,鳳知微也有點緊張的望着他,做好去接的準備,然而那個扔的動作做到一半,那孩子似乎察覺,哇的一聲哭起,顧少爺大驚,手刷的一下收回來,緊緊抱着孩子,僵在那裡不動了。
“對了,不能扔,不能扔。
”鳳知微松一口氣,笑眯眯的教育他,“你看,很可愛的是不?
”
顧少爺默然半晌,和她商量,“不要。
”
“要。
”鳳知微堅持。
“不要……”
“要……”
“不要不要……”
從來不肯多話的顧少爺都開始說疊字了,可見震撼很嚴重,鳳知微露出笑面虎似的微笑,抓起他的手讓他去摸那孩子細緻如瓷的臉,“你摸摸,這就是孩子……這就是香,和溫暖。
”
顧少爺一個雷擊還沒反應過來,又一個雷劈下來,手指被拉到了孩子臉上,一觸之下便是一顫,随即有如過電一般很快縮開。
“是不是很滑軟,很香?
”鳳知微笑吟吟,不懷好意望着他,“你也曾這麼軟,這麼香,抱在母親的臂彎,你也應該聽過母親的小曲兒,被父親這般撫摸過臉。
”
顧南衣又顫了顫,一瞬間似乎有些失神,似乎在那一霎被鳳知微的言語和懷中陌生的溫軟,帶到了遙遠得仿佛隔世的另一個世界,那裡有色彩,有音樂,有笑臉,有他這一生裡所有不能有的東西。
小小軟軟的身體抱在懷中,令他如此的不自在,像沒有穿衣服在外面走,他應該讨厭的,應該像以往一樣直接扔開,然而對面她的語聲那麼輕輕柔柔飄過來,他從她聲音裡聽出和平日不同的感覺,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卻直覺的知道,不能拒絕,不能扔開。
她的聲音裡,有希冀和願望。
希望他的天地不隻那一尺三寸和八塊肉,不隻是一片空漠和拒絕,希望他擁有更斑斓的色彩,更豐富的情緒,更廣闊的天地,更飽滿的人生。
希望他懂得,人世間一切可以為之流淚争吵喜悅歡呼的存在。
顧少爺僵硬的抱着,不知道有沒有将她的話聽進耳裡,隻是那抱着孩子的手臂開始顫抖,鳳知微好笑的看着,覺得顧少爺抱孩子的模樣真的很可愛啊很可愛,隻是大高手被逼成這樣實在有點不厚道,還是慢慢來吧。
她施恩似的把孩子抱過去,顧少爺發出生平第一次的長氣,随即唰一下跳開,一個起落便鑽進了遠處的帳篷裡。
巋然不動的顧少爺,被沒良心的某人逼到狼狽逃竄,某人還毫不以為恥,在原地笑了一陣,抱着孩子找到燕懷石,要他立即找個乳娘來,随即進了甯弈帳篷。
甯弈也沒睡,在油燈下支肘靜靜沉思,暈黃的光圈落在他眉睫,他看起來微微有幾分疲倦,長睫在眼下挑出淡淡弧影,顯出難得的沉靜和溫柔。
聽見聲音,他立即擡起頭來,道:“深更半夜還在外面找什麼……”
孩子突然細細“呃”了一聲。
甯弈的話堵在半道,張口結舌。
鳳知微今天吓了兩個人,沉重的心情松快了些,笑道:“啊?
殿下要說什麼?
繼續啊?
”
“哪來的孩子?
”甯弈拉過她,鳳知微将經過說了,卻沒有提那鎖片的事。
甯弈伸手,去撫摸那孩子的臉,那孩子不怕生,格格的笑着,咿唔有聲的啃自己拳頭,甯弈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然笑了笑,道:“剛才一瞬間,我突然便以為到了十年後。
”
“啊?
”
“我在批閱公事,你抱着孩子進來陪我。
”甯弈上挑的眼角幾分戲谑幾分正經,輕笑道,“然後我不理,你掀翻我的桌。
”
鳳知微忍不住一笑,心想這人又轉彎抹角調戲她了,笑道:“殿下真是擅長想象啊。
”
甯弈卻伸手輕輕撫她的臉,問:“不可能麼?
”
他語聲低沉,在這秋夜寂靜的帳篷裡迤逦如流泉,有微涼的風穿入帳篷縫隙,将桌案上的信箋卷起,他用肘尖輕輕壓住。
鳳知微坐直了身體。
“十年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怎樣?
”她淺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難得的多了幾分怅然和迷惘,“也許那時陌路相對,也許隻是點頭之交,也許依舊是如今這樣,我在階下拜你,你遠在階上,也許……也許相逢成仇。
”
最後四個字說出來,兩個人都顫了顫,鳳知微轉過臉,甯弈沉默良久,緩緩道:“理由?
”
鳳知微笑道:“我這不是打比方嘛。
”
她抱着孩子站起,道:“我去看看乳娘來了沒。
”
甯弈靜聽着她的步伐遠去,沉在暈黃光影裡的顔容沒有表情,半晌他慢慢移開一直壓着桌案的肘,将那封被壓住的信箋拿起。
火漆密封,千裡加急,另镌屬于他的情報司的獨屬暗記,說明這是一封極其緊要的密信。
他久久的撫摸着那信,不用翻動,信上的内容也已深刻在心。
良久他将那信舉起,就上燭火。
暗黃的火苗舔舐着信封,信箋翹卷起灰白的邊緣,落灰簌簌,在桌案上積壓一堆。
信箋燃盡,蠟燭也将盡,他卻沒有添燭,支肘案前,任黑暗沉沉壓下來。
良久,不知道在哪裡,散出一聲悠悠歎息。
從甯弈那裡出來,鳳知微和燕懷石商量,将此次事故中失去父母或親人的孩子,送到燕家開的善堂撫養。
“這是你燕家收買人心的好機會。
”鳳知微注視着那孩子香甜的吃奶,神情安詳,“南海官民抗拒開辦船舶事務司,你們世家在這件事裡表現出的對立不能說錯,但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展現完你們掌控經濟的能力,便該開始懷柔,一味恃強,隻會讓别人抱成團警惕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