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弈含笑不語,從鳳知微的角度,隻看見他微垂的眼中幽暗光芒一閃。
說笑一陣,也就散了,鳳知微送他們出院,正要松一口氣慶幸韶甯沒出幺蛾子,忽聽前院喧嚣聲起,有人嚷“有刺客!
”,緊接着刀劍相交聲傳來。
鳳知微心中一緊,衆皇子互望一眼,動作比她還快飛奔而去。
前院一團人正打得熱鬧,各府侍衛穿着各色錦衣,正在圍攻兩名灰衣蒙面男子,而那兩人身形鬼魅,左沖右突,手中長劍指東打西,寒光閃閃,不住有人濺皿當場,踉跄退出。
鳳知微看了一會,卻看出了問題。
其中一名刺客完全的沒有目标,甚至不想殺人,手中長劍,招呼的是每個侍衛的左肩位置,無一漏網。
眼看要給刺客突出重圍,突然一條人影飛來,半空中左手還抱着個巨大的東西,飛得搖搖欲墜,仔細一看,抱的竟然是鳳知微前院裡用來種睡蓮的青花大瓷缸。
那人抱着潑潑灑灑的大缸,歪歪扭扭蹿到打得起勁的衆人上方,擡手一砸,睡蓮亂飛水花亂濺,那些刺客驟然被水流澆頭,下意識捂眼揮劍後退,砸缸那人卻已經穿缸而出,擡手一劍,寒光渡越!
“嚓!
”
兩劍相交,劍光如日光穿透,各自一蕩一抵,皿光爆起!
三人各自在對方左肩上穿了個洞。
刺客身子一晃,消失在煙塵之後,兩人分兩個方向跑掉。
砸缸那人留在原地,捂肩絲絲抽氣,鳳知微辨認了一會,才認出是甯弈的那個貼身侍衛,似乎叫甯澄的。
隻聽他遙望刺客遠去的方向,惡狠狠道:“司馬光砸缸,司馬缸砸光!
”
鳳知微默然,心想司馬光砸缸是大成傳下來的一個傳說,但是司馬光到底是誰,卻從來沒有人知道,隻有六百年前神瑛皇後說了,這是個搞拆遷的。
一場混亂,衆皇子都有些不安,一邊安排侍衛去追,一邊匆匆向鳳知微告辭,鳳知微一一送出府門,看了看皇城的方向,眼底透出沉重的暗色。
當夜,急驟的馬蹄聲驚破天街的寂靜。
天色将明未明的時候,呼卓王世子敲響了宮門外的朝鼓,沉厚的鼓聲擊破霾雲,擊開天際深青的曙色。
隆隆鼓聲驚動了大半個京城,這面鼓是建國之初天盛帝設在宮門之外,供身負奇冤的朝臣百姓叩阍而用,以示民事如天,天下至公。
隻是門檻太高,尋常案件怎麼也夠不上“奇冤”,這鼓漸漸也便成了擺設,如今一朝巨響,震動京華。
“呼卓百萬臣民拜于天盛大皇帝座下,今有呼卓飛鵬部護衛達紮爾,因觸刑律羁于刑部,卻為當朝親王令人毒害,深冤待雪,元兇逍遙,呼卓十二部誓不與此獠共存亡,今乞于皇帝禦下,希以聖明之志,追索諸兇,償我呼卓之冤,謹告,以聞!
”
巨大的朝鼓之下,一色深青鑲邊長袍,頭纏白布的呼卓族人,奮力擊鼓,衣袖飛舞露出健壯的臂膀。
曙色破層雲,宮門次第開,當朝第一次殿前叩阍,喊冤者身份又不同尋常,天盛帝集齊内外朝臣,五更升殿。
日光如利劍掠過千層玉階,漢白石廣場如浮在雲端,一片淡白霧霭裡,有人深青長衣,白玉抹額,雙手捧屍,昂然而來。
抱屍上殿!
滿殿臣子震動,齊齊将目光投過。
座上天盛帝,臉色很難看。
那人一路行來,雙手微微平伸,橫抱一具僵硬的屍首,披一身朝霞霧氣,飒然驚風,絲毫不管這天下至尊之地,這舉動多麼驚世駭俗。
殿前侍衛橫槍一攔,喝道:“天子禦前,怎可如此放肆?
速速退去!
”
“嚓”一聲,萬槍如林,攔成鐵壁深淵。
“不許帶屍首上殿是嗎?
”霧氣裡那人仰首一笑,唇角笑意譏诮,随即将屍首放下。
衆人剛松了口氣,為平日裡跋扈的王世子今兒終于遵紀守法了一回而放下心。
那人突然閃電般出手!
他一手探出堅硬如剛,插入屍首心口,手指一剖,已将屍首開膛破肚,飛速掏出一截肝髒!
玉階兩側見慣皿腥場面的長纓衛齊齊變色手軟,“當啷”一聲,一個剛進長纓衛不久的年輕衛士,驚得落了手中金槍。
“不許帶屍首,我帶染了毒的證據,這回該成了吧?
”階下那人手掌平攤,面不改色,聲音遠遠傳出,如一線剛銳,逼入所有人耳中。
“宣!
”
悠長的傳報聲宛如自天際落下,那人怡然不懼,攜肝直奔金殿。
“陛下!
”他一進入大殿,便直奔座下,大禮還沒行完就把那肝髒亮了出來,“臣屬下無辜受害,今有苦主肝髒在此!
染毒之肝,色呈青黑!
陛下若不信,不妨招太醫院院正相驗!
”
皇子們和武将還好點,滿殿文臣都露出嘔吐神色紛紛後退,那人回過頭來,譏諷的向他們一笑。
排在學士末班的鳳知微,此刻才看清了這位最近在帝京好大名聲的呼卓王世子的相貌。
身量高颀,濃眉鋒銳,敞開的衣襟裡淡蜜色的肌膚潤澤光華,卻不及他那雙奇特眸瞳光彩照人,正面看時呈琥珀色濃郁如酒,側看時卻又隐隐閃着幽紫光芒,日光下轉側掠起,炫目如七彩寶石。
他的五官,乍一看不是十分精緻,然而一旦有了動作神情,立刻飛揚若舞,令人想起萬裡草原黃金日光下波浪般起伏的草尖。
呼卓王世子,赫連铮。
他回首,鳳知微擡頭,目光交視,赫連铮看進一雙似迷蒙似渺遠的眼眸,有好奇和疑惑,卻沒有畏懼和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