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凝神靜聽的燕懷石聽見最後一句一個踉跄,赫連铮剛剛爬起來又栽了下去。
南海百姓齊齊“哈”的一聲,碼頭上再次卷過氣流造成的旋風。
南海官員那裡,仰着頭傻了眼,呆望着正中央早已坐不住,臉色鐵青的布政使大人。
本想給人家一個下馬威,等到欽差最狼狽的時候再出面看笑話,不想人家不為所脅,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将他們置入難堪境地,而且連船要沉了都不下,砸什麼撿什麼,還要拿去燒菜,燒菜也罷了,還要周大人燒火!
你還不能不燒――殿下都布筷了,你燒個火算啥?
何況是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想說刁難都不成,萬餘百姓看着呢,人家能為百姓珍惜糧食,你燒個火都不能?
你不去那快沉的破船燒火?
你不愛民!
那周大人經營十多年在百姓心中的威勢地位,也将蕩然無存。
狠!
真狠!
周希中鐵青着臉,也沒想到欽差會來這麼一手,真是翻雲覆雨冠冕堂皇,眼下被逼上梁山的早已變成他自己,他弄破了這艘船,現在自己得登上這破船,沉了他也跟着狼狽,從此後燒火布政使将跟随他一生。
帝京這些親王,封疆大吏們都多少有些了解,對于甯弈,周希中隻知道楚王風流,年來朝中接連發生的事,甯弈并沒有直上舞台,其中内幕,遠在南海的周希中并不清楚,而魏知這個小子,在他看來也就是個直上青雲浪得虛名的弄臣,正因為對兩人掉以輕心,所以他才敢私下煽動百姓請願鬧事,不想直接吃了一鼻子灰。
大船上顧南衣發出邀請,并不給周希中考慮時間,遙遙對着他的方向準确的一指,道:“殿下說了,周大人如果把那本《海外諸國記》看完了,便請速速上船燒火。
”
周希中下意識将書往椅子上一扔,他的幕僚趕緊匆匆把書和椅子陽傘都撤走了。
“去叫修船隊來。
”周希中冷着臉吩咐左右參議,“船半刻鐘就要沉,叫他們出動所有人下水,半刻鐘内給我把船修好,不管用什麼辦法,最起碼給我一個時辰内保證船不能沉,誰讓我落水,我讓誰落頭!
”
“是!
”
冷笑一聲,周希中整整衣裳,揚聲道:“南海布政使周希中,率座下南海屬官恭請聖安,向楚王殿下請安!
”
南海百姓讓開一條道路,人群中央周希中領頭,南海官員齊齊跪下,遙遙對着大船俯拜。
燕懷石避讓而開,長長舒了口氣,一瞬間差點熱淚盈眶――他以為今日要麼就是被人潮厮打要麼就是落水沉船,不想還有這結果,雄霸南海說一不二的周霸王終于下拜。
甯弈遙遙站在船頭,手扶船舷面色如常,月白錦袍清雅如竹,深黑披風上燦金曼陀羅卻張揚妖豔,在風中卷舞如濤,他那麼淡淡的望過來,明明隔那麼遠,所有人卻都覺得他沉而涼的目光,籠罩在了自己身上。
“下官得殿下一番教誨,惶恐無地。
”周希中繼續道,“自知罪過不淺,請殿下允許下官帶領南海四品以上官員,齊上官船燒火。
”
一直在甲闆上擇菜的鳳知微挑了挑眉。
衆目睽睽下一個人上船燒火太窘迫,一起燒火便不明顯,還顯得官府同心,将一場尴尬事化為和樂融融的官場大走秀――主意挺足嘛。
帶那麼多人來,人多欺負人少啊?
鳳知微笑笑。
沒人回答他,甯弈淡然轉身,隻有顧少爺站在船舷上對周希中揮舞着柴禾――快來燒火!
有人放下了幾條舢闆,南海道那些翎頂輝煌的大員們上了船劃過來,青溟書院的學生排成兩排侯着,用目光表示了他們無限的得意和對南海官員的羞辱。
岸上人群走了不少,卻也有很多人沒有散,東張西望的不知道在等着什麼。
官員們上船,甯澄等在艙口,一人發了一把柴禾。
“殿下說見禮就免了。
”甯澄說,“魚幹蒸上了火候不夠,勞煩各位大人快些。
”
周希中抓着那把柴禾,明知道甯弈鳳知微故意折辱也不得不接,一張黑臉漲成了紫色,一些看慣他平日威嚴的屬下斜眼瞄着他,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燕懷石将他們帶到船上廚房,這個船是燕家出資改裝過的官船,外表不稀奇,内裡卻精緻齊全,一溜長串大竈,竈底糊了厚泥,再鋪雙層金屬闆,不怕傷及甲闆,燕懷石帶幾分快意的對着周希中一躬身,指着那竈口,笑道:“請。
”
周希中看着那光溜溜的竈口,忍着氣道:“怎麼連個椅子都沒有?
”
“大人這話可說差了。
”鳳知微抓着隻螃蟹踱過來,笑道,“聽聞大人也是寒門出身,雖然君子遠庖廚,如今又養尊處優,可也應該知道,坐着椅子是沒法子燒火的。
”
“魏大人。
”一個參議對她躬躬身,“可否給我們大人尋個馬紮來?
我們其他人蹲着就好。
”
鳳知微正色道:“剛才船被撞之後,所有馬紮都被拿去堵洞了,實在抱歉。
”
南海官員們悲憤無語,半晌周希中憤然一掀衣袍,蹲下去燒火了,他屁股後面,刷溜溜蹲了一大串。
蹲下去燒火還沒完,點了半天火沒着,顧少爺給的柴是半濕的,濃煙四起,嗆得一堆官兒連連咳嗽,一張張臉烏漆抹黑。
好容易火生起來,甯澄還一趟趟的跑着來催:“筷子布好了……魚蒸好沒?
”
“碗布好了……螃蟹還不上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