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怔住。
那個甯弈送的,鳳尾木的信盒子。
早已應該在草原昌水河底腐爛掉的東西,如今竟然出現在了這裡。
盒子還是完好的,連金色烙印都沒鏽,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初自己親手将這盒子,連那滿滿的信箋,扔下了昌水河。
“那天你扔這東西的時候,我就在附近。
”華瓊在她身後慢慢道,“我當時懷着身子,不敢下水,讓淳于偷偷下水撈了上來,天黑,你回帳篷了,沒發現。
”
鳳知微半天才問出一句:“為什麼?
”
“我隻是覺得,人生裡最初的一段美好,誰也不該輕易舍棄。
”華瓊輕輕道,“那會讓我覺得遺憾。
”
“那為什麼現在給我?
”
華瓊不說話了,半晌笑笑,“我要走了,再見不知何年何月,沒道理再留着這個,現在我将它交還原主,你是要再扔一次呢,還是留下它,随便你。
”
她将手一攤,痛痛快快的出了亭子,一邊走一邊很輕松的咕哝道:“好歹還回去了,帶來帶去的煩死人……”又頭也不回關照,“明兒不要來送我了,我怕你哭。
就這樣,再會。
”
鳳知微目送着她利落的背影大步離去,輕輕撫摸着手中的盒子,眼神裡微光漾動。
忽然聽見身後有響動,她一驚,想起這花園裡别有洞天,别不是某人來了,第一反應就是藏盒子,偏偏四面沒處可藏,無奈之下,一把塞在了身下,一屁股穩穩的坐在上面。
那口别有玄機的井一陣微響,冒出來的果然是甯弈,他最近有事沒事就從這裡過來,半夜三更的找她談論目前正在辦理的綠林嘯聚案,讨論如何牽引查案方向等等,以至于鳳知微不敢睡太早,生怕哪天睡了,這人肯定厚臉皮去床上和她談。
甯弈邁出井口,看見她坐在那裡一副等他的樣子,眼神裡笑意淡淡,和她打招呼,“在這裡等我?
”
鳳知微坐着不動,挑眉望望他,譏諷的道:“下官險些以為,這裡是殿下家的後花園。
”
“别這麼小氣。
”甯弈想在她身側坐下,卻發現鳳知微正坐在亭子拐角,坐姿端正,腰闆筆直,一副你别接近的樣子,隻好挑眉一笑,在她對面坐了,往亭欄上一靠,道:“有什麼吃的?
我剛從大理寺回來,餓得很,廚房裡的點心吃膩了,想到你這裡找點新奇的。
”
鳳知微慢吞吞道:“有是有,怕你不敢吃。
”
“有什麼不敢吃的?
”甯弈似乎心情很好,眼神裡的笑意令眉目明豔,“就知道華瓊明天走,你這邊今晚一定有好吃的,果然趕早不如趕巧。
”
鳳知微瞅着他,對空中拍了拍手,有人自樹後閃出身子,鳳知微道:“今晚那個蛋羹,叫廚子現做一份來。
”
護衛領命而去,甯弈看着對方鬼魅般的身法,目光一閃,口中卻笑道:“蛋羹?
我以為什麼稀奇玩意兒,你也太寒酸了,給華瓊送行,就吃這個?
”
“非也非也。
”鳳知微笑眯眯搖頭,“此非尋常蛋羹也,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
保管殿下吃了這一次,定然終生不忘。
”
“你的東西,我都是終生不忘的,就怕你太愛忘記。
”甯弈一笑,語帶雙關,忽然回身看了看鳳知微,皺眉道:“你今兒看起來有點怪,坐這麼端正幹什麼?
”
鳳知微心中也在暗罵――你那盒子做那麼方正幹什麼?
硬梆梆的咯屁股,想歪一歪都不能。
她端莊賢淑的坐着,對着殿下扯開一臉假笑,“小顧教我一門練氣的新功夫,需要在月朗風清之地,端坐吐納……”說着一本正經吸一口氣。
甯弈突然将臉湊了過來,皺眉道:“咦……這是什麼?
”
鳳知微心中一跳。
眼一低,卻看見甯弈拈着她一角衣袖,湊上去仔細看着,還用手指搓了搓,道:“嗯?
肉末?
”
鳳知微這一看哭笑不得,原來先前顧知曉給燕懷石噴了一臉禾蟲蛋羹,她給知曉擦臉時,衣角便沾上了一點禾蟲,被甯弈眼尖給看見了。
不過甯弈沒注意到她身下風光,倒讓她松了口氣,趕緊扯回衣袖,笑道:“好東西,特地留了做夜餐的。
”
甯弈一笑,坐回她對面,斜斜靠在亭欄上,道:“昨日父皇狩獵西苑,沒傳老二來陪。
”
鳳知微笑笑,兩人都是人精,話不必點透,二皇子好武,以往皇帝狩獵都會點他陪侍,如今忽然冷落,本身就是個信号。
“要提防他困獸猶鬥,再做了第二個五皇子。
”甯弈沉聲道,“我再撥一批人保護你如何?
”
“你還是保護好你自己吧。
”鳳知微一笑,“雖然這次咱們兩個都沒直接站出來,但是老二肯定猜得到有你手筆,你小心。
”
甯弈不說話,眼神微微柔和的看着她,沉默裡有種淺淺笑意,四面的風都因這笑意而溫軟了些,鳳知微給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又不想問,怕聽見情話,左顧右盼的道:“啊,點心怎麼還不來?
”
“我突然不餓了,覺得滿足得很。
”甯弈側身對着她,靠着亭欄出神的看一池碧水,突回首對鳳知微笑道,“很久了,你終于又一次關心我。
”
鳳知微讪讪一笑,又想岔話題,遠遠有香味飄來,護衛端着托盤的身影出現,鳳知微招手讓他将盤子送到甯弈面前,還是那味經典的“禾蟲蛋羹”,鳳知微笑吟吟伸手一引,“鴿子蛋飛龍肉末羹,殿下不妨嘗嘗。
”
她笑容十分正常,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過分正經,甯弈狐疑的看了看她,終究是有些餓了,舀起一匙慢慢嘗了嘗,随即眼睛一亮,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