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扭過頭去,他知道自己跟聶初塵沒有談判下去的空間。
這個女子性如烈火,一句話不來就有可能翻臉。
而且她心性直爽,隻知直來直去,與她讨價還價不現實。
孔晟沖南宮望笑了笑道:“殺了我,你們也得不到寶馬。
此其一。
而我要是不下山,我的随從必然會去通報江北大營的官軍,我可是虢王殿下統率的朝廷命官,一旦大軍所至,你們這小小的車門山彈丸之地,必将被夷為平地!
何去何從,南宮先生,你自己衡量吧。
”
南宮望皺緊了眉頭,冷冷望着孔晟,沉默了下去。
孔晟的威脅完全是擺在明處,沒有誇大也沒有虛構。
事實上,南宮望自打看見聶初塵将孔晟獨自一人帶回山來,就意識到了諸多不妙。
車門山寨之所以偏安在此,容納了數百賊寇栖身快活,無非是因為本地官府形同虛設,而江北那邊的虢王又無暇顧及,或者說是不屑于理會。
若是觸怒了江北官軍,派遣大隊官軍前來清剿,車門山飛灰湮滅就是彈指間。
從這一點上,孔晟沒有說錯。
但就這麼釋放了孔晟……嗎?
不說聶初塵不會同意,就算是聶初塵同意了,南宮望自己也覺得不妥:孔晟是朝廷命官,釋放了他,誰知道他會不會引軍前來報複?
南宮望這邊在與孔晟鬥智鬥嘴,聶初塵那邊等了半天,終歸還是有些不耐煩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怒斥一聲:“休要鸹噪啰嗦!
來人,将這厮拖出去綁在旗杆上,讓本當家的一箭結果了他的小命!
”
廳外的孟贊高呼應下,帶着幾個山賊氣勢洶洶地沖進來,連推帶拽就将孔晟帶出廳去,牢牢捆縛在山寨聚義廳對面百餘丈處的旗杆上。
寒風呼嘯,拂面而過,冰冷如刀。
隆冬時節,車門山靠近江北,氣溫很低,孔晟呼出一口氣,任那口氣蒸騰,估摸着這天大概在零下一兩度的樣子。
孔晟被死死綁在旗杆上,周遭有不少身穿棉袍抄着手面色不善的山賊圍觀,議論紛紛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隐隐傳進孔晟的耳中。
孔晟使勁仰起了頭,望着陰霾密布的天空,眼眸中滑過一抹淡淡的郁悶和絕望。
終歸還是百密一疏,他算計了南宮望,卻忘記了關鍵的一點,在這車門山寨,南宮望做不了主。
而聶初塵這個女人性情急躁,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南宮望忌憚的她未必在乎。
聶初塵大步出廳,披着黑色的大氅,手執長弓,殺氣騰騰。
南宮望束手跟随在她後面也出廳來,面帶無奈和尴尬之色,眼眸中卻閃爍着似有似無的火焰。
聶初塵走過來,凝立在孔晟身前,任憑寒風将她的大氅卷起,妩媚的臉蛋上隐含殺機:“孔晟小賊,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将寶馬獻上,我就饒你一命!
”
孔晟回望着聶初塵,神色平靜:“寶馬已經被帶往江北軍中,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
聶初塵暴怒起來:“小賊,你這完全是自己找死!
”
“死嗎?
”孔晟突然縱聲狂笑起來:“我既然敢來,還怕死嗎?
小娘皮,少威脅老子,要殺要剮,任你了!
”
人死卵朝上,怕個鳥毛啊!
心底那股彪悍的狠勁兒湧動着,孔晟一掃溫文爾雅的風度翩翩,竟然爆開了粗口,這讓聶初塵更加盛怒,她蹭蹭蹭後退幾步,當即搭箭拉弓成滿月,瞄準了孔晟的咽喉。
孔晟呸了一口,吐了一口唾沫,昂起頭,冷冷盯着搭箭引弓的聶初塵。
到了這個份上,他徹底失去了與對方斡旋談判的耐心和信心。
他自是清楚得緊,這次與前番不同,他的大唐之路恐怕真的要到此為止了。
聶初塵這種心狠手辣的江湖綠林人,殺人不過是家常便飯,翻臉成仇之下,不可能手下留情,更不是虛言恫吓。
而穆長風和烏顯烏解三人按照他的命令隐藏在距此不遠的某處,縱然有心救援也是鞭長莫及。
南宮望發出喟然一聲輕歎,他向聶初塵躬身一禮:“師妹,能否給愚兄一個薄面,讓我過去跟他說幾句話?
”
聶初塵精巧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微微點頭,收起了弓。
南宮望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走過去,站在孔晟面前惋惜道:“孔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為了區區一匹馬搭上性命,真的是很可惜。
聽山人一句勸,交出寶馬,我保你安全下山。
”
“為了區區一匹馬,你們不惜誅殺朝廷命官,也算是嚣張到極緻、膽大妄為利欲熏心到極緻了。
南宮望,你們也聽我一句勸,不要因小失大,到時候引來大軍圍剿,後悔晚矣!
”孔晟冷笑起來。
南宮望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公子不聽勸,那山人就言盡于此了。
我師妹性如烈火,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她既然要殺你,我也阻攔不住。
臨别之際,公子可有遺言遺願,盡可告知山人,我一一為你辦到。
這也算是你我相識的一場緣分。
”
孔晟目光清澈地回望着南宮望,一時間心念電閃,百感交集。
略一沉吟,他向南宮望微微一笑,點點頭:“先生盛情,孔晟感激不盡。
”
“有兩件事拜托先生。
”
“我那把寶劍,乃是紅顔知己親手所鑄相贈,煩請先生派人将它送回江甯,交予楊使君府上楊小姐雪若手上,就說孔晟中道夭折,無法再履行與她的兩年之約,隻好辜負了她的一腔深情了。
”
孔晟說到此處,緩緩閉上眼睛,兩顆清淚滾落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這一瞬間,他腦海中泛起楊雪若那張明媚深情的面孔,款款笑語言猶在耳,而如今卻是生離死别。
“聚散若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于誰同。
”孔晟輕歎一聲:“煩先生替我轉告雪若小姐,此生休矣,若有來世,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離不棄。
”
南宮望聽得心神感傷,嗟歎連聲。
他本是情癡之人,為亡妻病故傷懷經年不能自拔,聽了孔晟與情人的臨别寄語,更是情懷激蕩,他躬身下去一字一頓道:“公子放心,山人定将公子臨終之言一字不漏轉呈楊氏小姐!
”
聶初塵站在不遠處,将孔晟與南宮望的對話一一收入耳中,她妩媚的臉上掠過一絲複雜情緒的波動,憤怒剛硬的面部表情漸漸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