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今天召見官吏問事,張匡圖馬上就知道你想幹什麼,所以你不能操之過急,看着吧……若我所料不差,過個十天半月就要出事,若這次沒出事,夏收之時也一定會出事。
≥≧”封乾厚自信地說。
“這麼說,老狐狸火燒眉毛坐不住,要出招了麼?
你說他會怎麼做?
”章钺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他怎麼做我不知道,總之……你離開延州最好!
這樣他張匡圖當不了節帥,總還能當富家翁,而照你這麼打擊大戶,他好日子就過到頭了,是你……你能甘心?
”
“哈哈……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章钺一豎大拇指稱贊,轉上打開身後的櫃子,拿出一大疊戶口田冊檔案,分給封乾厚一半,笑道:“那我們現在就來核對計算,看每戶分多少永業田,口分田合适。
”
其實今年初,朝中就曾頒诏令給各地州縣:“各道州府隸屬于戶部管轄,租給流民耕種的營田及征收的租稅赢利等,除京兆府莊田宅務、贍****鹽務、兩京行宮所屬的莊園外,其餘割讓給州縣,所征收的租稅赢利,官中隻管舊額,其戶部營田務職員機構一律廢除。
凡有流民原來租佃的田園、桑土、房屋,就便賜給各戶,作為永久的産業,并命令各縣給與憑證;凡各處原屬營田戶部院及系縣人戶所征收的稅利,從今年起都給予免除。
現有耕牛都賜給本戶,官府永不收取。
”
皇帝郭威起自民間,極為了解營田的弊病,将各地官府的數以萬計的莊園田地,全都用來分别賜給現有佃戶當作永久産業。
這道诏令可謂是非常及時,不但解決了地方人口頻繁流動帶來的問題,也大大減輕了民衆的負擔,最主要的受益者當然是佃戶了。
數十年前梁太祖朱溫征淮南時,放任士兵搶掠了數萬地方民戶的耕牛,而朱溫又将這搶來的耕牛全部租給東南各州民戶,獲取牛租。
此後幾十年改朝換代幾茬,牛租仍存在,年初郭威也下诏給予免除。
有官員上書說:屬于官府的莊園田地如果賣給佃戶,可獲取三十萬缗的錢财,也可以增加國家的費用。
郭威就說:如果對民衆有利,與幫助國家有什麼不同?
而延州的流民和佃戶約有十萬人,皇帝诏書下達幾個月,延州官吏并無人理會,章钺當然可以名正言順地解決此事,但這有個問題,佃戶是依附地方豪族,并不是皇帝說賜給,州衙下令就可以的。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州縣官吏皆出身地方大戶豪族,各地關系盤根錯節,要分配田産,那先就需要這些官吏的配合。
他們不松口,這事就辦不了。
那麼每戶分多少田地合适,是重新分配,還是部分分配?
顯然,這水太深,牽涉太多人的利益,皇帝也沒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以诏令說得模糊,算是做點好事而已,效果當然要看地方官吏執行力度。
“這年頭人口銳減,土地大量荒蕪,其實不缺田地,并不需要全面清理,重新分配。
可以按唐初的均田制來辦,即:青壯男子十八歲以上授田一頃,其中二十畝為永業田,八十畝為口分田。
口分田種植谷物,身死要交還官府。
你覺得這個數目,可還行得通?
”封乾厚問道。
“唐時行得通,但現在嘛!
我隻能說,假……大……空!
”章钺笑了起來,又補充道:“很簡單,流民佃戶是什麼家庭,不但是窮,可能青壯也少,農具和耕牛都湊不齊,種得了一百畝田嗎?
”
“不錯!
看來你也有這個認知,那我們以此作為依據,每戶二十畝永業田,三十畝口分田,這是最合适的了!
還有按唐時規定:
兼工商的減半,狹鄉不給;奴婢、耕牛不給;休耕田不論一年或二年,都加給一倍,狹鄉不加;老年及殘廢人給口分田四十畝,寡妻妾給三十畝;口分田不得買賣,但自狹鄉遷到寬鄉者例外;已賣田不遷的,不再給田;凡給口分田,皆從近便,如本縣無田,可在近縣給田;授田和還田都在每年十月,十二月辦理完畢。
”
封乾厚口若懸河,倒背如流,将唐時田産分配說得很清楚。
“這個細則要改一下,依現實情況套用沒問題!
”章钺點頭道,其實封乾厚說的,他沒聽明白。
“官員永業田一向是世襲的,那延州官吏是世襲還是不世襲?
”說到這個,封乾厚一臉的嚴肅,目光咄咄逼人。
“若依我本心,當然不想給他們世襲,二十畝永業田傳給三個兒子的話,每人隻有十畝,用腳想也知道,他們一定會兼并田産,至少會再霸占十畝,不是麼?
”
“所以這就是個問題了,若朝中有人問起,你還不好說。
還是依舊例吧!
官吏按等級分授永業田,營田改制是任重道遠,其根本核心的事,不是現在的我們能撬動的!
”封乾厚仰頭歎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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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張氏在州衙和帥府任職的官吏和幕僚有十來個,當天下午就6續跑到張匡圖府上,詢問應對之策。
除了高氏田産和奴仆佃戶最多,其次就是張氏、劉氏了,張氏家主是張匡圖,這事自然不能袖手。
“若按年初朝中诏令,我們家的田産和佃戶就得分出去一大半,章巡檢若真依此辦理,可如何是好?
還望族叔拿個主意啊!
”先開口的是州衙司士參軍張從禮,他四十餘歲,管的是津梁、舟車、舍宅、工藝等,下屬有佐史若幹。
“大家不要沒事來我府上,以免落人口實,我這裡隻說一句,他姓章的小子隻是權知州事,咱們隻要拖過這陣也就不了了之,你們急什麼?
都回去吧!
”自家族人前來,張匡圖不好不見,但又不想多說。
好不容易将衆人趕走,很快又來了一拔,有原高允權的族弟高允文,劉氏家主劉景晖,這兩人顯然是牽頭的,身後還跟了一大群,都是地方大戶,有族人在州衙做小吏的。
“都說了不要來,你們還跑來,嫌我如今的麻煩不夠多麼?
”張匡圖惱怒地說。
“哪裡哪裡?
張太傅如今在病中,我們前來探病不是正合适私麼?
”高允文怪笑道。
張匡圖為之氣結,把其餘人留在了客堂上,隻請高允文和劉景晖入内室坐定,便說道:“章巡檢後面是當今皇帝,我們不能硬頂着,要小心周旋,若能想辦法拖過去最好。
”
“呵!
若不能該如何?
聽說這姓章的态度很堅決,又是帶兵上任的,隻怕不好辦。
我家族侄紹基在東京處斬,就是拜此人所賜,張公若不早作應對,隻怕難有好的結果,如今我們靠不了别人,隻能來找你了。
”高允文皮笑肉不笑地慫恿。
“高世兄所言甚是,張公還請三思啊!
要不讓我家旁支族侄劉顯聲和張全緒去罷交縣走一趟?
”劉景晖試探着問。
“他們不能去,太顯眼了!
一旦有事,張廣仁會知道怎麼做。
有道是:物極必反!
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弄險,得有十足把握才行。
他若一意孤行,惹出什麼大禍來,那也與我等無關,二位可明白了嗎?
”張匡圖沉思片刻,目光銳利地盯着二人說。
“有張公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改天再登門拜訪!
告辭!
”高、劉兩人對視一眼,心下了然,同時起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