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城内軍衙大堂上,王景身着綠色金線繡紋的公卿武服,腰系玉帶,正站在豎起的地圖下觀看着,手指在地圖上比劃,默默地測算分析戰局。
章钺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目光無意識地跟着王景的手指移動,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封乾厚和李處耘坐在章钺身後,小聲嘀咕着什麼。
“也不知張建雄能否越過秦州,他的兵力少了點,才五千人。
東面的向訓、慕容延钊也不知到哪兒了,這蜀道難走,軍情傳遞還得從後方轉個大彎。
”王景有些擔憂地說。
“誰知道呢?
拿下鳳州什麼都好說……”章钺無所謂地回了一句。
這時,一名傳令兵快步跑了進來,上前單膝跪地拱手道:“禀報王大帥!
衙内進擊黃花谷失利,現退回在城南五裡路口上休整,請大帥示下!
”
“哈哈哈……竟然敗了?
”章钺一陣愕然,居然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不是他自己的兵出戰,他當然沒什麼感覺。
王景深深看了章钺一眼,老臉慢慢地變成了豬肝色,鼻子都氣歪了。
想着這些天來一直跟着趕路,跑得累死累活,什麼好處都沒落着,正準備出手打一場,結果居然出了個大烏龍,老臉都不知往哪兒擱。
“豈有此理!
”王景抓起茶盞狠狠摔在地上,砰地一聲,茶水瓷片飛濺,吓了章钺一跳,就聽老頭抖着花白胡子怒吼道:“老夫要親自出馬,看看這個趙崇溥有多大本事。
”
王景氣呼呼地沖出軍衙,章钺連忙跟了出來,喊道:“王公可要謹慎啊!
你老年紀大了,還是掠陣比較安全!
”
“你這小輩休得激将,且坐鎮威武城,看老夫如何攻取黃花谷。
”王景真氣壞了,大步走得蹬蹬直響,直向營地沖去。
“老帥出馬,天黑之前應該能拿下來,現在快到晌午了,我們就等消息吧!
”封乾厚擡手輕撚着山羊須,樂觀地微笑道。
李處耘點點頭,又問:“是不是再派人去後方催一下糧草,順便打聽一下,看向使君到哪兒了?
”
“有什麼好問的,褒斜道與陳倉道差不多,一樣難走,他們那一路上軍寨要少點,得自行建立後勤補給線,不會比我們快多少。
”章钺估算了一下回道。
幾人到軍衙偏廳坐下,推算着戰事發展的各種可能性,想到一路攻城拔寨看似順利,其實非常僥幸。
若非蜀軍守城戰術太差,恐怕打不到威武,而據宋淩光的情報所述,鳳州城牆被蜀軍加高到兩丈,沒有重型器械很難打下來。
兩百工匠帶來後一直閑着,頂多就是打造攻城梯,這太浪費了。
想到這些,章钺找來紙筆,繪了一疊輕型投石機的草圖。
投石機,也叫弩炮,有很多種,其中有戰國時代出現最原始的人力投石機,需要三五百人同時拉拽,這個太費力了。
還有扭力投石機,需要制作絞盤,部件有點複雜,估計需要時間,工匠才能打造出來。
所以,章钺畫的是配重投石機的草圖,這隻需要一個大木架,架上橫置一根長長的杠杆,一端以石塊等重物配重,另一端配個繩套網兜,網兜裡裝進發射石彈。
需要發射時,以大錘敲掉扳機,配重物自然下落,另一端杠杆自然揚起,石彈就會抛射出去。
既然是抛射,自然有抛射仰角,戰時需要測算,就像早期的火炮,也是需要标尺測算仰角的,否則打不準。
草圖一畫出來,加上章钺一講解,封乾厚和李處耘兩人就懂了。
封乾厚笑道:“梁帝朱全忠時,禁軍就曾大規模使用弩炮,後唐時也有,但要少得多,還不準地方節帥仿造,但到石敬瑭即位,弩炮就失傳了。
到末帝石重貴亡國,禁軍大潰散,連知道弩炮是什麼的工匠都沒有了。
”
“這真是可悲!
唐時的陌刀、輕騎、勁弩所向披麾,到如今隻剩角弓弩、木單弩還存于世,殿前司禁軍在少量使用,射程上裡的伏遠弩根本沒見過。
”章钺很是遺憾地說。
“陌刀打造不易,現在的樸刀就是從陌刀改過來的了。
至于弩嘛!
東京将作監管制不善,換了幾任監令和少監,還是無數人從中分潤好處,恐怕很難大量打造。
”封乾厚顯然知道些什麼,語氣略帶不屑。
“不說這些遠的,我們去工匠營看看,最好先打制個樣本出來。
”章钺有些期待,帶着封乾厚兩人前去營地。
營地在城内東北角處,禁軍除了守城的,都待在營房内休息。
至于工匠則在營房後面空地上,正在打造攻城梯,這個算是消耗性工具,每天打造,每天都有報廢的。
随軍出征的工匠,都是按軍隊一樣來編制管理,木工都頭名叫索可大,年約三十歲;鐵匠都頭名叫許平仲,四十來歲,還會些武藝,兩人很快被章钺派人找來。
“你們兩位,聽說過什麼叫弩炮嗎?
配重弩炮?
”章钺開門見山地問。
兩人對視了一眼,索可大笑道:“回禀章将軍!
小的祖父就會打造,家裡還有這東西的模範,不過沒人重視,小的也沒打造過。
”
“你知道……那太好了!
這是圖紙,你看看能打造出來嗎?
”章钺讓親兵将圖紙遞了過去。
索可大接過來,認真地看了一下,不禁皺了皺眉,圖畫得很明白,但上面有些古怪符号,他有點看不懂,不過他很快發現,底下有注釋,說明了各種符号的意思。
“能造!
将軍要多少?
十天可以嗎?
”索可大小心冀冀地問。
“不行!
十天……黃花菜都涼了!
你今天下午就給我造個模子拼裝起來,看能不能行。
若可以再批量制作,大軍急着用,明白嗎?
”
“小的明白,就是徒弟們都不懂,所以會慢點,而且人手也不太夠用。
”索可大有些犯難地說。
“放心吧!
需要什麼都可以給你解決,現在……你下去開工!
”兩名工匠都頭被打發走了,章钺留下封乾厚在工匠營督造,自回軍衙等黃花谷的戰報。
王景怒氣沖沖地率兵兩千,攜帶攻城梯三十架,及撞城槌兩杆出城,到城南會齊王廷義三千敗兵,郝天鷹一千兵再次開到黃花谷外,先是親自戡察了地形,再排兵布陣叫罵,激怒蜀軍,好讓他們再出來反攻,但可惜趙崇溥很謹慎,閉門龜縮不出。
王景顯得有點黔驢技窮,居然就讓士兵席地而坐用午膳,坐了一大中午的樣子,蜀軍不但沒有半點反應,還在準備防守器械。
一直到午後未時,鳳翔軍坐等的時間長了,有點懈怠了,趙崇溥見有機可趁,又故伎重施,再驅逐上百匹戰馬出城沖擊,但這次王景有了準備,令旗一揮,士兵馬上起立散開,讓出空路,戰馬從空隙狂奔而過,被後面的鳳翔軍乘機攔截繳獲了。
但蜀軍也隻放戰馬沖出,士兵卻沒殺出來反攻,顯然趙崇溥也隻是試探,可不敢再玩僥幸之策。
王景心裡有底了,立即傳令長子王廷義率兵進攻,并親自擂鼓助威。
考慮到上午的失敗,王景改變了戰術,先派出兩百士兵擡着撞城槌上前撞門,三百鐵甲士兵手持牛皮大盾在撞門士兵兩邊防護,還有兩營弓弩分列兩邊,向牆頭抛射箭雨。
當然,後面的六十架大梯準備就緒,披上鐵甲嚴陣以待,随時準備出擊登城。
砰的一聲,兩百士兵擡着一杆長長的鑲鐵尖頭撞門槌,頂着箭雨靠近城門先發動了。
牆頂上石塊如雨點一般咂下來,旁邊有盾手防備着,僅少數人受傷,很快就被盾手替換上去,撞門槌一刻不停,瘋撞不止。
在一連串的撞擊下,這處軍堡畢竟不是大城,城門厚度不夠,終于破洞開裂了,門栓也斷掉飛走,不過裡面有石條頂住,一時半會兒還開不了。
這砰砰巨響把牆頭蜀軍吓得心驚膽顫,趙崇溥也是臉色煞白,束手無策。
孫韬上前獻策道:“趙都監!
城門保不住了,不如在裡面埋伏兵力,等周軍沖進來,給他們來個迎頭痛擊。
”
“好……那你趕快下去布置,周軍要開始登城了!
”趙崇溥急得跳腳,見城下周軍開始逼近,連忙躲進了城樓中。
“是時候了!
給老夫殺光這幫直娘賊!
”王景憋足的一口老氣終于吐了出來,自率中軍向斜坡上推進五十步,距城牆僅一百五十步督戰。
王廷義身先士卒,手提樸刀親自爬梯,鳳翔軍怒吼聲一片,扛着大木梯沖到城牆下搭上去,成隊形舉着盾牌紛紛上湧。
這時城門口的士兵們一聲歡呼,争先恐後地向裡湧去,王景在後在看見大喜,城門終于撞開了,便一聲令下,親兵揮動令旗,将全軍分為了兩部分,一部繼續登城,另一部從城門口湧入進攻。
從城門進去的都是擡着撞門槌的鐵甲刀盾手,沖進城内就見千多蜀軍居然在城内空地上列陣,弓手在前,刀盾手、長槍手居中,竟然還打算陣戰。
但情況很快就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見周軍從城門狂湧而入,蜀軍弓箭手扔下弓箭轉身就跑,這下情勢急轉直下,一有人跑,其他士兵立即有樣學樣,瞬間跑掉大半。
孫韬大吼了幾聲,連連砍殺幾人,但根本彈壓不住,周軍還沒沖近,士兵們驚恐失色,亂紛紛地跑了個精光,隻剩幾十名親兵猶豫地望着他。
“母婢養的跑得賊快……乃公也不管喽!
”孫韬無奈,怒罵幾聲也隻好逃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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